侯聰聲音不高地發出了一道命令“做幾碗羊腸麵。”
熒光知道這是給自己以及另外幾個姐妹的,拱手向他“謝大公子。”就要退下,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侯聰站起來,低著眼皮,“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就這麼幾天了,硬要查下去,不可能不驚動東宮。咱們心裡對賈方這個人的來曆,有點兒分寸就行了。你在這桌上吃吧,我們也走了,這裡視野好。”
的確,從茶樓的這個窗子望出去,不僅有高波街的人來人往,越過對街的商家、後院,幾條街都看得清清楚楚。再遠些是一條大路,算是大桐城的中軸線,能直通皇宮的。車輦壓過石條的聲音厚重單調,轟轟然傳過來,透著天子腳下的繁華鄭重。在這個座位上吃茶吃早點,想想心事,確實風致。
熒光又隻說了一句,“謝大公子。”板板正正站著,等侯聰帶著白衣離開,她才好坐下。這時候,侯聰注意到白衣的臉上,一幅好奇的神色,看著熒光,“我能留下來,也吃一碗羊腸麵嗎?”
“那就給你上一碗,不要太淘氣。”侯聰剛說完,白衣就心滿意足笑了一下,卻略帶怯意地看著熒光。
“我們一起坐吧,行嗎?”
“好。”
兩個姑娘就這樣麵對麵坐在窗邊桌旁,臉對臉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心情都是好的,明顯想套套近乎,就是不知道打哪兒起頭。
侯聰倒成了看戲的了。他抱著胳膊站在近旁,看到茶樓小廝把另外四個女兵領到一個包間,端去了茶水。又過了一會兒,羊腸麵、拌菜、點心都端了上來,白衣和熒光這兩位,還是眼睛瞅眼睛,一句話沒說。
侯聰像領著小孫女出來交朋友的祖父,替白衣開了口,“熒光,她心裡羨慕你不是一天了。從那次去營裡後,就一直問我,你們一起南下嗎。”
這句話沒有起到侯聰預料的作用,因為白衣想好了說什麼,自己另起了一個話題,“你屬什麼的?”
“狗。”
“我是老鼠。”
侯聰接了一聲“是嗎”,心想白衣屬什麼,他還真不知道。“我屬什麼,你們知道嗎?”
兩個姑娘都沒理他,侯聰不知道這個無聊至極的話題,到底有什麼好,熒光竟然頗有興趣,一邊扒了幾口羊腸麵,一邊告訴白衣,“狗和老鼠很要好的。我有一個我娘給的玉狗,以後給你看,憨得來!你有金老鼠玉老鼠嗎?”
“我沒有。但是我也覺得狗和老鼠是要好的。”
侯聰實在受不了了,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差不多行了吧。你們這都是不讀書之過,但凡是民間相術、五行八卦的正經書,沒有一個講狗和老鼠很要好這種傻話的。”
熒光饒有興趣看著白衣拿筷子把麵卷了一圈又一圈,“我可以給你縫一個,或者路上我們買一個。另外幾個女兵你還沒說到話,她們裡頭,還有一隻小老鼠!”
白衣點點頭,“你打得過大公子嗎?”
熒光搖搖頭,“偷襲的話或可,對打不敢說。但是慕容行那幾個小子不在話下。”
白衣輕蔑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極為讚同,“元又的底子最差。”她說。
“我教你在人後說人壞話了嗎?”侯聰拉長一張臉。
白衣裝沒聽見,把卷好的麵條子終於塞進嘴巴裡。珊瑚紅色的唇嘟起來,兜著食物。
熒光也不理會他,“說起元又我就生氣,他被我狠狠揍過。在營裡,他遇到我都繞路走。分冬衣、分兵器,分口糧,我們去庫房,他都不敢排在我後麵的。誰讓他犯壞——獨孤正那個熊樣,都不敢招惹我手下的女兵,元又居然敢兔子吃起窩邊草。”
行了,女孩子有女孩子的世界,侯聰雖然認為白衣和熒光一起罵元又不太適合,可是模模糊糊中也記得8歲前,他的娘親和姨母湊在一起,何嘗不是如此。想想這也是從小圈禁在家裡的白衣,第一次有個差不多大的姑娘作伴說話兒的機會,以後說不定被熒光影響,越來越——
越來越怎樣,他不知道。她還是不要改變地好,就像現在這樣就好。
當然,如果改變了,也很好。
隻要是她,就很好。
又胡思亂想了——他終究站了起來,自己打斷自己思緒,囑咐青鬆一會兒送白衣回畫屏巷,他要回侯府做風箏去了。
一件件箱籠已經開始收拾,侯崇老夫婦兩個也帶著最信任的老夥計、老媽子們親自幫忙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登記入賬,貼上辨認的條子,檢視出行的馬、馬車,忙到不可開交。進出侯府的車馬,壓在輦路上轟鳴而過,滿大桐的人眼裡瞅著,心裡算計著,口裡議論著這皇家的、將軍家的事,要花多少錢;這小侯將軍要有多少個心眼子,才能裁度過來,這許多的人、東西、事務!到底是大桐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