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連忙應下。
徐清運起淩波微步,腳程極快,不多時回到那界碑所在的地方。
碑上仍有“陰間地界,活人止步”的字樣。
徐清暗道“要是有支筆,倒是可以留一句‘活人徐清到此一遊’。還是算了,過猶不及。往後真有這類事,要留還是留小溫的名字比較好,讓他結點仇,好敦促他努力修行。”
出得界碑,便是陽間。
此時明月在天,清風拂麵,蟬唱蟲鳴不絕,草木清香猶盛。薛家鬼府雖有絕佳美景,卻不及此間景色舒暢胸懷。
徐清意興大起,道“月色正好,咱們走走吧。”
其實也不完全是這個緣故。
因為木魚還在修養,宦娘要是飛回去,他總不能把她當坐騎吧。
“好。”宦娘了結一件心事,心情也舒暢不少。
離去時舅母暈倒,想來這幾日都沒法關心葛府的事。她再去跟胡三說說,倒能繼續將此事拖延下去,屆時看能不能找機會問問舅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這次回家,舅舅不在,顯然是出了遠門。
記憶裡,每次舅舅出遠門,都要很久才回來。
葛府的事,或許是舅母瞞著舅舅所為。
眼前鬆林月照,耳邊流水潺潺。
宦娘煩悶幾乎全數消解。
她跟著徐清漫步月下,忽地聞到一股血腥氣。
宦娘順著血氣瞧過去,看到一隻遍體鱗傷的青狐。
“公子,那是胡三。”宦娘一驚,向著身邊徐清道。
徐清聽宦娘說過胡三的事,說道“不好見死不救,你過去瞧瞧。”
這胡三雖然吸了葛員外陽氣,卻是郡君逼迫,算不得大惡。
宦娘走近青狐,給它打入一道清氣,又道“數裡外的山神廟住著胡三的叔叔,要不我送它到那裡去,公子跟我一起嗎?”
徐清微笑道“那便一起去吧。”
胡三的叔叔自也是狐狸,居然住在山神廟,徐清倒是有些好奇。當然,更重要的是,老狐狸肯定也有些修行在身,正好交流一二。
徐清跟著宦娘到了一間荒廢已久的廟宇,徐清這才明白,老狐為何住在山神廟。感情這裡早已沒了香火,便是從前有山神,現在也該消散了。
古廟斷壁殘垣,但是台階卻鋪著精細的綠草。他們尚未進去,便走出一位戴著避塵氈帽,衣著整潔的白發老翁。
他走出來,看到宦娘,露出驚訝之色,隨即笑著拱手道“恭喜宦娘小姐得道。”
宦娘道“還是老丈高明,一眼就瞧出我身上的變化。”
老翁又接過青狐,輕輕一歎道“他是被豺狼妖所傷,我讓九兒給他敷一些草藥,過幾日當能走路。”
宦娘鬆口氣道“無大礙便好。”
老翁笑道“榮枯有數,生死有常。他真重傷不治,那也是命該如此。宦娘小姐既然得了道,其實不必為這些事掛懷。”
他身後走出一個少女,老翁將青狐遞給她,又朝向徐清作揖到底道“寒舍簡陋,竟不想能迎得仙駕。不知小老兒能有幸請仙長進去喝一杯薄酒嗎?”
徐清明知老翁是老狐,卻言談不俗,一身清氣,著實跟他想象中的老妖大為不同。他有些喜歡老狐的風采,何況本就是為老狐來,便微笑道“固所願爾。”
入得其內,果真隻有薄酒招待。但老狐清談玄論,見識廣博,言辭謙和,似春風春雨,隻讓人覺得他是山林隱逸的高士,讓人很難將他跟狐妖聯係在一起。
宦娘在一旁侍候,心下暗笑,若是舅母見得這一幕,還得再被氣暈。
此前舅母想用靈酒仙釀招待,公子一點興趣也無。
而辛老丈釀製的山間果酒,味道略有酸澀,並非佳品,公子卻甘之如飴。
對兩人的態度,徐清確然有天壤之彆。
徐清跟辛老丈確實相談甚歡。
老狐隱隱然令他想起清風觀的老道士。
老道士有時候也會找徐清喝酒聊天。並不在意聊什麼,隻是如江上清風,山中明月,為聲為色而已。
此事卻也好笑,他離開清風觀後,遇到第一位有道之士,竟是一個老狐。
其實辛老丈的法力確實不深,但跟郡君、李傀儡他們完全不一樣。徐清從他所得法力不多,可這法力猶如清泉,澄澈清明,令他十分受用。
而四十年過往,亦流淌醉意中。徐清悵然道“我雖醉,不欲眠,有意抱琴奏得一曲,可惜此間有酒無琴。”
宦娘見得徐清興致大起,道“公子且待,奴這就去取琴。”
她乘清風離開,不過一刻鐘,便即取得琴來。
徐清笑道“此真仙家事耳。”
今日便做一回真正的得道高人。
他這一曲不是為老狐而奏,而是為囚了他四十年的老道士。畢竟阿貓阿狗相處了那麼久也是有感情的,何況是人。
有時候,一個重要的人離開,情感的流露不在他離去的那一刹那,隻在某個不經意間。
老道士走好。
這句心裡話,他在老道士離去時,並未說出,心裡也沒有。
現今也不必說,但心裡有。
斯人可恨,斯人不在,斯人留與昨日,留與清風。
徐清心事,自也不用為外人知。
他抱琴而奏,彈指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