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幽見他露了這一手,不由暗自心驚,又覺樓瀟屹的左手猶如鐵箍一般,自己幾次暗中運力,卻都無力擺脫,反而肩骨疼痛欲裂。他情知難以討到好處,乾笑數聲,道“好說,好說。旁人也還罷了,你樓老弟的麵子,還能不給麼?”說罷,踱步回到自己的座椅,悻悻然坐了下來。
其時白日當空,涼風陣陣,數十位雜役仆人穿梭於酒席之間,為群豪添水續茶、更替果品。
樓瀟屹抬頭瞧了瞧天色,朗聲說道“第二場比試正式開始,二哥兒既已劃下道兒,那就請十七哥兒先出題吧。”
唐燃應聲道“是,多謝樓老爺子。”轉向唐濁說道“二哥,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唐濁微微點了點頭。唐燃走上幾步,來到桌前,左手端起一隻酒碗來,舉至鼻端,凝神瞧向碗中,隔了片刻,但見他右手食指輕輕一彈,一股粉紅色的粉末狀物,已撒入那碗酒中。
白衣雪瞧得真切,唐燃凝神之際,右手在腰間疾速劃過,想來已從藥囊中取了些許毒物,藏於右手食指的指甲之中,手法之快,匪夷所思,心想“唐門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手法,確實叫人防不勝防。”
唐燃雙手舉起酒碗,向前一遞,說道“二哥請!”唐濁接過酒碗,舉至麵前,眼睛緊盯著碗中的毒酒,低頭凝思。廣場之上,數百人也都齊齊地瞧向那碗酒水,心中均想“這碗酒中已含有唐氏劇毒,誰要是喝上一口,當場就到陰曹地府報到去了。”
過了半晌,唐濁忽然開口說道“十七弟,你這雪上一枝蒿的用法又有精進啦,可喜可賀。”
唐燃心中一凜,臉上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哦?”
沈泠衫見白衣雪眼中露出詢問之意,輕聲道“雪上一枝蒿有鎮痛的藥效,但若生品內服,或是與酒同服,則為劇毒。”
白衣雪笑道“化毒可為藥,化害亦可為利也。”
沈泠衫抿嘴一笑,道“此毒原也尋常,且瞧他唐門如何用法。”當下凝神細聽。隻聽唐濁說道“唐榕師叔所著《毒經》中說到,雪上一枝蒿毒性雖強,卻失於猛烈,中毒者吐瀉、流涎、心悸、譫妄、狂躁,三個時辰而不得儘死,但若配以紅毒蛾蟾鳴囊裡的囊汁,則豔若粉桃,性猛異常,點滴毫末即可殺人,須臾斃命。恭喜十七弟,終於捉到了碧磷潭中的紅毒花蛾大蟾。”?他一番話說得慢條斯理說的,然而在唐燃聽來,卻是字字動魄、句句驚心。沈泠衫聽得仔細,心中默想“紅毒花蛾大蟾?隻聽說有黑眶毒蟾、花背箭蟾和五彩花蟾,都是天下劇毒之物,倒未曾聽爹爹說過什麼紅毒蛾蟾,怕是稀有之物。”
沈泠衫所猜一點不錯,那紅毒花蛾大蟾乃是川西、藏東交界處碧磷潭中獨有的一種巨型蟾蜍,喜食當地的毒花蛾,經年累月,其鳴囊中的囊汁,色澤豔麗,黏稠腥臭,劇毒無比。然而這種紅毒花蛾大蟾喜匿於碧磷潭的水澤泥穴中,且因體型龐大,皮膚易失水分,隻在深夜出來行動覓食,白天則潛伏隱蔽,又兼有冬眠的習性,自是極難發現。
唐燃為尋得紅毒花蛾大蟾,一年前隻身遠赴碧磷潭,飽受尋蹤覓跡之辛、蚊叮蟲齧之苦,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終在一個月圓之夜,於碧磷潭岸邊捉得一隻活的紅毒蛾蟾。他思慮頗深,碧磷潭之行僅有宗主唐焯一人知曉,捉得紅毒花蛾大蟾後,亦是獨自一人提煉紅毒蛾蟾鳴囊中的囊汁,秘密研製新的毒藥,一心要在比武大會上一鳴驚人,立下奇功。熟料他如此苦心孤詣,唐濁竟一語道破此毒的來曆,驚愕之下,懼意頓生,長大了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濁見唐燃麵帶驚懼之色,料定自己所言非虛,微微一笑,從腰間的藥囊中取出一粒黝黑的藥丸來,放入口中,雙手將那碗毒酒舉至唇邊,一仰脖子,“咕嘟”、“咕嘟”,頃刻間將一大碗毒酒喝入腹中。
唐燃呆若木雞,怔怔地站在當地。要知為了今日的這場比試,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在精心謀劃,功夫不負有心人,也終讓他找到極為罕見的紅毒蛾蟾,取其囊汁,秘密煉成一種新的劇毒。他本對這場比試充滿期許,隻待一戰成名,豈料等來的竟是一場脆敗。霎時間,碧磷潭的千種艱辛、萬般曲折,似乎一一浮現在眼前,一腔雄心,也轉瞬化作了萬念俱灰,呆立半晌,忍不住一聲長歎,澀聲道“二哥,小弟輸啦!”
唐濁見他臉色灰敗,大有不勝淒苦之情,心下忽覺不忍,柔聲說道“‘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十七弟,你大可不必灰心喪氣,求藝之路,本就艱辛異常,最忌作輟無常,而貴在一個‘恒’字。若能持之以恒,則終將有所建樹。”
唐燃麵如土色,躬身說道“多謝二哥點撥教誨。”
唐濁微笑道“不敢。生而有涯而學也無涯,武學浩如煙海,博大精深,焉有窮時?鈍學累功,總有精進。”他於名聲、金錢、美女皆無興趣,唯獨篤嗜武學,眼見唐燃在武學上亦是純心求藝,頓生同道中人之感,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唐燃道“是。就請二哥出題吧,小弟誠心就教。”唐濁方才露的一手令他心悅誠服,一番話說得十分懇摯。台下的白衣雪心中則在暗暗叫苦“唐泣倘若真的將佛頭青的解藥,交與了此人,那可如何是好?”
唐濁微笑道“十七弟,客氣了。”左手端起一碗酒來,右手一揚,衣袖中彈出一股淡藍色的輕煙,飄落碗中,左手微一晃動,那縷輕煙瞬時溶入酒中,原本微微發黃的酒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隱隱呈現磷火般的青藍色澤。
唐燃接過酒碗,也如唐濁一般端至鼻尖,低頭凝神思索。廣場人數百人一齊盯視著他手中的那碗毒酒,每個人的心底都明白,“捉魚兒”大會行至此節,已到了緊要處,倘若唐燃不能化解唐濁所施的毒酒,那麼前兩場比試,顯宗和密宗各勝一場,打成平手,比武大會將進行第三場決勝局的比鬥;倘若唐燃能解得此毒,按照規則,雙方須繼續出題比試,直至一方認輸,決出勝負為止。也正因如此,曆屆的比武大會,第二場的施毒化毒最為驚心動魄,在此環節之中,顯、密二宗的好手傷亡的也是最多。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唐燃雙眉緊蹙,兀自對著毒酒凝神苦思,其間他屢次欲將那碗毒酒擱下以示認輸,卻終心有不甘,重又端起酒碗,絞儘腦汁,苦苦思索,神情痛苦不堪。台下有良善心軟之人,見他如此情狀,不禁心生憐憫之意,幾欲出口勸他認輸了事。
沈泠衫瞧得仔細,唐燃端著毒酒,兩根大拇指插入酒中,皆酒水淋漓,想起他此前曾有藏毒於右手指甲的手法,頓時醒悟在這一盞茶的功夫裡,唐燃已將藏於指甲裡的數種解藥,依次投入到那碗毒酒之中,以期能起到化解酒中劇毒的功效,可惜均未能如願。深秋初冬時節,天氣早已轉涼,唐燃苦思冥想,額頭上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有的順著鼻端,滴入了碗中。
猛然間唐燃“哎呀”一聲,仰頭便向後倒,手中那碗毒酒灑潑在地,擂台的地板被燒得嗤嗤直響,霎時騰起一股輕煙。唐燃腳步踉蹌,幸得身邊的樓瀟屹眼疾手快,右手一伸,托住他的背脊,但見唐燃麵色慘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原來他搜腸刮肚之際,陡覺胸口一陣刺痛,緊接著喉頭一甜,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鮮血已湧至喉間。
樓瀟屹神色關切,道“十七哥兒,沒事吧?”
唐燃微微擺了擺手,苦笑道“我……輸了。”定了定心神,向著唐濁道“二哥,小弟技不如人,輸得心服口服,你……你贏啦。”這時已有唐門顯宗的年輕弟子搶上前來,將唐燃攙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