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碧!
眾僧漸漸緩過神來,見白衣雪不過孤身一人,一名僧人叫道“哪裡來的愣小子,大夥兒並肩子上啊,亂刀砍了他!”手挺戒刀,寒光閃閃,縱身而前,向著白衣雪劈頭砍去。白衣雪側身避過,左臂一舒,已抓住戒刀的刀身,微一運力,“啪”的一聲脆響,戒刀斷作兩截。他右足緊跟踢出,將那人踢得飛將出去,重重地撞在岩壁之上,頓時昏死過去。
白衣雪心下惱恨一眾僧人淫邪放浪,手下再不留情,直衝入人群之中,猶似虎入羊群,縱橫莫當,不一會兒的功夫,群僧或是腿折,或是肋斷,儘皆倒在地上,洞穴內一片哀號。
梅花尼和黑衣少女瞧在眼裡,直看得目瞪口呆。若說白衣雪方才製服梅花尼,占了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的便宜,而他須臾間乾淨利落地將眾僧打倒在地,一招一式之中,則無半點的機謀取巧,其身形之迅疾,手法之精妙,當真是神出鬼沒,令人匪夷所思。
梅花尼目露悚懼之色,驚聲問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白衣雪笑道“我當然是人,也難怪你們這些魑魅魍魎識不得。我問你,你們擄來的那些女子,藏匿在了哪裡?”黑衣少女目光閃動,心道“原來他也是來解救那些女孩子的,卻不知是何來曆。”
梅花尼猶疑道“你既然是……人,貧尼奉勸尊駕一句,莫趟渾水為妙,免得惹禍上身。”
白衣雪笑了笑,說道“這話你師兄桃花此前已經跟我說過了,毫無新意。”
梅花尼大駭,說道“我師兄?你……你見過他?”
白衣雪笑道“豈止是見過,我與你師兄相談甚歡,他也勸我莫要插手此事,否則大大不妙,隻是……”
梅花尼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詳,道“隻是什麼?”
白衣雪悠然笑道“隻是大大不妙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師兄桃花。”
梅花尼驚道“你……你……將他怎樣了?”白衣雪方才頃刻間便將眾僧製服,武功高深莫測,她心裡明白即便是自己的師兄桃花僧,也絕非他的對手。
白衣雪道“善惡之報,如影取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你師兄作惡多端,造下的罪業罄竹難書,好在他幡然悔悟,如今正在寺院山門,誠心懺悔自己的諸多惡業。”
梅花尼將信將疑,瞪大了雙眼,呐呐地道“你說的……句句是真?”
白衣雪微微一笑,道“你師兄若能自此豫行懺罪,正念明心,縱使身有惡緣,亦當雪消冰釋。”從懷中取出一塊淡黃色巾帕,遞與梅花尼,梅花尼一眼認出正是自己送與桃花僧的信物,不由地怔在地上,渾身戰栗不已。白衣雪向黑衣少女使個眼色,黑衣少女會意,徑向山洞深處走去。
過不多時,黑衣少女折身返回,身後跟著十幾名衣不蔽體、年輕貌美的少女,人人臉上驚惶不定。白衣雪見她們雖凍得瑟瑟發抖,所幸無人受傷,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遞與黑衣少女,說道“你將這些銀兩,分給她們,帶她們趕緊下山,也好早點與家人團聚。”
黑衣少女接過碎銀,估量著足有十餘兩之多,滿麵狐疑,問道“你很有錢麼?你是開銀莊的麼?”
白衣雪笑道“我哪是什麼開銀莊的,這些都是寂光寺惡僧盤剝老百姓的不義之財,如今隻不過物歸原主而已。”
黑衣少女微微一愣,笑道“妙極,你這人心腸很好的。”
白衣雪見她將銀兩一一分好,心想夜長夢多,還是儘早離開此地為宜,說道“我們走吧。”
黑衣少女道“你等一下。”取出短劍,走將過去,隻聽得“哎喲”“啊呀”之聲不絕於耳,黑衣少女運劍如風,梅花尼和眾僧的琵琶骨,儘皆被她一一挑斷。
白衣雪錯愕不已,道“你……你……”耳畔儘是眾僧的哀嚎謾罵之聲。
黑衣少女秀眉一揚,道“我怎麼啦?你在怪我心狠手辣,是不是?”白衣雪不發一語,索性給她一個默認。黑衣少女冷笑道“你心腸倒好!這群狗賊,我不取他們的狗命,那是怕汙了我的寶劍。廢了他們的武功,叫他們日後不能再作惡,我這是為民除害麼,永絕後患。”
白衣雪見眾僧在地上疼得扭曲翻滾,每個人的眼中,儘是憤懣陰戾之色,不禁生起一股嫌惡之情,輕歎一口氣,說道“走吧。”
黑衣少女站定不動,說道“你為什麼歎氣?你心中是不是還在怨我心狠手辣,罵我蛇蠍心腸?”未等白衣雪答話,手中短劍一挺,在腳旁一名僧人的身上,搠了一個透明窟窿,那人哀聲頓止,一命嗚呼。
白衣雪心道“怎麼遇到這麼一個不講理的姑娘?”縱步躍至她的身邊,一把抓住她持劍的胳膊,叫道“不可亂殺無辜。”
黑衣女子冷笑道“這幫狗賊,死有餘辜,你說殺不得,便殺不得麼?我偏要多殺幾個。”暗自運氣欲掙脫開來,孰料白衣雪右手猶如鐵箍一般,連運了幾次氣勁,竟是紋絲不動。
黑衣女子叫道“你放不放手?”
白衣雪道“你答應我不再傷人,我自會放手。”
黑衣女子想了想,說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啦。”左手一翻,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柄金燦燦的黃鉞,小巧玲瓏,鉞身上鑄有古怪的紋飾,做工十分精致。她手中小鉞一抹一攉,淩厲疾迅,直向白衣雪斫來。
白衣雪又驚又惱,心道“世上還有如此蠻橫而不講理之人?”眼見對方出招淩厲,隻得左騰右挪,與之周旋。小鉞是以短見長的近戰利器,黑衣少女舞動起來,撩、削、裹、剁、劈、抹,各種小巧手法層出不窮,不過總與白衣雪差之毫厘,始終傷他不著。
突然之間,黑衣少女將手中黃鉞一丟,以手掩麵,哭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一個大男人,儘欺負人家女孩子……嗚嗚……嗚嗚……你羞也不羞……”說著嗚嗚咽咽,啜泣有聲。
白衣雪有些手足無措,微笑道“你隻要答應我不再傷人,我自也不再……欺負你就是了。”
黑衣少女抽泣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如此這般……不肯放手,成何體統?”
白衣雪微笑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今日情勢所迫,一時權宜,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姑娘隻要答應不再傷人,我自會放手。”
黑衣少女一雙靈動的眸子,一直從指縫間偷偷窺視著白衣雪,見他神色誠懇,終於轉嗔為喜,說道“好啦,好啦,你本事大,我打不過你。放手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白衣雪笑道“姑娘肯答應在下,那是再好不過了。”右手一鬆,放開了她的胳膊,拱手道“在下本無意冒犯姑娘,失禮之處,還祈寬宥!”豈料黑衣少女甫一掙脫,手腕一抖,“唰”、“唰”兩劍,又將身前兩名僧人刺死在地。未等白衣雪反應過來,她瞬即飄身躲開,離他遠遠的,滿臉得色,格格嬌笑不止。
白衣雪怒目切齒,卻又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道“姑娘倘若執意要趕儘殺絕,悉由尊便。我是管不了你啦。”說著頭也不回,大踏步向洞外走去。腦後傳來黑衣少女的急叫聲“喂,喂,你去哪裡呀?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喂……你真的生氣啦?你等等我……”
白衣雪徑自不理,大步走出洞外,月上中天,已是半宵時分。他靜靜佇立了片刻,心中掛念寺院中的沈泠衫和楊草,還不知那邊的情形如何,於是邁開腳步,順著來路,向山下行去。
穿過林下小路,轉而上了山道,沿著台階,快步而下。下到一半,就聽見身後腳步聲響,有人疾步追來。白衣雪也不回頭,隻作沒有聽見。不一會功夫,他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幽香之氣,那黑衣少女已追攆上來,待到與他並肩之時,黑衣少女放緩腳步,與他同行下山。白衣雪也不理她,大步流星,徑直下山。
二人並肩同行約有兩裡的山路,黑衣少女再也忍耐不住,說道“喂,你怎麼不說話啊?還在生我的氣麼?”白衣雪微微一哼,不予理會。黑衣少女又道“你男子漢大丈夫,心眼怎麼這麼小?好啦,好啦,莫要生氣啦,小女子給你賠不是了,還不成麼?”
白衣雪淡淡地道“豈敢。”疾行幾步,將她拋在了身後。黑衣少女叫道“喂,喂,你慢點呀,等等我。”加快腳步,攆了上來。
白衣雪道“你‘喂、喂、喂’的,平常都是這樣喊人的嗎?”
黑衣少女笑道“啊喲,真對不住啦,小女子還未請教大俠的尊姓大名呢?請問閣下尊姓啊?”
白衣雪沒好氣地道“我姓魏。”
黑衣少女一怔,隨即格格嬌笑起來,說道“你姓魏?那麼小女子‘喂、喂、喂’的,也沒有喊錯啊,你的大名又作什麼?”
白衣雪不再理她,大踏步向前走去。黑衣少女追了上來,歪著頭看了他半晌,說道“我姓莫,我叫莫翎刹。‘莫愁前路無知己’的‘莫’,‘素翎遺雪落漁台’的‘翎’,‘香刹夜忘歸’的‘刹’。好聽麼?”說罷格格而笑,神色極為得意。
黑衣少女如此爽逸,白衣雪不禁一呆,要知其時社會風氣雖較為開化,但年輕女孩子的名字,一般是不能輕易示人的,心道“你的名字倒是挺好聽的,可我偏不稱讚。”莫翎刹斜眼相睨,依稀可見他嘴角微微上揚,卻沒有開口說話,心中輕歎“你笑起來的樣子,其實挺好看的,偏偏喜歡板著一張臭臉。”拍手笑道“哈哈,你剛才偷偷笑了,心裡定是在大讚我的名字好聽,嘴上卻不好意思說出來。你說嘛,嘴巴這麼金貴,說了又不損失你一文錢。”
白衣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嗯,你的名字好聽得緊啊,姑娘,我這麼說,你開心了麼?”
莫翎刹搖頭道“不開心。”
白衣雪眉頭微皺,說道“哦?說姑娘芳名好聽,姑娘也不開心,那可就難為在下了。我若說不好聽,你豈不要拿劍刺我?”
莫翎刹柔聲道“怎麼會?我拿劍刺的都是壞人,你是好人,是個大英雄,我怎舍得刺你?”她說話向來凶狠刁蠻,這幾句話卻儘含小兒女的柔情,溫柔無限,白衣雪不由心旌微微一蕩,鼻端又聞到她身上一股淡淡嫋嫋、似有若無的幽香,呐呐地道“那……那你為何還不開心?”
莫翎刹嘟起嘴巴,說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可我連你姓什麼,都不清楚,這不公平。敢問大俠台甫?”忽地一陣嬌笑,拍手道“哈哈,我知道了,你姓‘魏’,又自稱‘在下’,原來你的名字叫作‘魏在下’。”
白衣雪失笑道“怎麼會起這麼一個亂七八糟的名字?這世上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倘若都覺得不開心,豈不要天天生悶氣?”話雖如此,終覺不妥,頓了一頓,說道“我姓白,我叫白衣雪,草字暮鹽。”
莫翎刹聽了,一雙明亮的眸子愈發熠熠生光,喃喃地道“白衣雪,白衣雪,一襲白衣勝似雪……你的名字真好聽。”自忖“怪不得你趕夜路也是一身白衣,原來並非炫耀自己的功夫,敢情是人如其名。”
白衣雪笑道“姑娘謬讚,實不敢當。”
莫翎刹沉思片刻,是道“暮鹽,暮鹽,你是日暮時分出生的麼?”
白衣雪道“是。我聽師父說,我出生的時候,是在一個天寒地凍的雪夜,故而草字暮鹽。”
莫翎刹暗感詫異,道“你的名字,是你爹爹取的,還是你媽媽取的?”
白衣雪神色一黯,緩緩地道“是我師父起的。”
山道幽暗不明,莫翎刹雖瞧不清白衣雪的臉色,但聽出他的聲音有異,也覺察到他情緒有些低落,不由地心中一惶,暗想定是自己方才話有不妥,忙道“你師父起的名字?那尊師定是一位文武雙全、亦俠亦狂的大宗師了。”
白衣雪聽她如此誇讚自己的恩師,心下甚是高興,笑道“你如何知曉他老人家文武雙全?好像你認識他老人家似的。”頓了頓,道“你的功夫也很不錯啊,也是師父教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