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對楊草道“哥哥去了之後,安心靜養,小弟過一陣子再去看望哥哥。”又對檸兒道“有勞姑娘了。”
檸兒嫣然一笑,說道“公子客氣了,奴婢伺候楊爺,那是奴婢的福氣。”
出了宮門,二人依依惜彆。白衣雪目送馬車遠去,心中掛念沈泠衫,當即徑直趕往施鐘謨的宅邸。進了大門,迎麵遇上施宅的管家費仲。
費仲乍一見到白衣雪,叫道“哎喲,白公子,你可總算回來了,趕緊去看看沈姑娘吧。”
白衣雪心下一驚,快步來到沈泠衫的房外。費仲道“公子快進去吧,老爺正在裡麵。”
推門進去,但見沈泠衫昏沉沉地斜躺在床上,雙眸緊閉,玉容清減。施鐘謨臉色凝重,坐在床頭的一張木椅之上,正在替她把脈。數日不見,沈泠衫竟是沉屙難起,白衣雪一陣錐心之痛,雙腿便如灌了鉛一般,難以抬步。
隔了良久,施鐘謨把完脈,替沈泠衫掖好了被角,站起身來,對白衣雪微微點頭,示意他坐下,隨即出了房門。
白衣雪舉步坐到了床前。沈泠衫正自渾渾噩噩,似是感覺到了有人,星眸微睜,眼前之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霎時又驚又喜、又悲又痛,隔了半晌,說道“你……你來啦。”瞳孔散亂,說話的氣息極是微弱。
白衣雪心頭一酸,悲咽道“我……我來了……”
沈泠衫珠淚盈眶,凝視他良久,方才幽幽地說道“你……這些日子去了哪裡?”
白衣雪呐呐地道“我……我……”
沈泠衫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大哥,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去見……那位姑娘了?”
白衣雪大感詫異,心道“她如何能夠知曉?”
沈泠衫幽幽地道“你回來就好,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白衣雪去後,杳無音問,沈泠衫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這些日子雲悲海思,不可斷絕,隻盼著能見上他一麵。
白衣雪心如刀割,說道“妹子……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沈泠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是明白,暮鹽哥哥,你……也不用寬慰我了。”
白衣雪潸然淚下,默然無言。沈泠衫道“暮鹽哥哥,這些日子你不在,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已時日無多,有些話兒想和你說,我怕我再不說,今後……就沒機會說了……”
白衣雪眼淚順著麵頰滾滾而下,滴落在胸前,哽咽道“妹子,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沈泠衫微微一笑,道“大哥,你不要傷心,人都是會死的,隻不過是早死遲死罷了,到最後都是黃土一抔……”
白衣雪心痛如絞,道“妹子,你不要說了,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的……”
沈泠衫微笑道“暮鹽哥哥,若不是你,數月之前在白沙鎮,那時我就已經死了,能夠活到今天,閻王爺還沒有收了我去,待我已是不薄啦……小妹更要感激老天爺,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叫我遇見……遇見你,我心裡……很快樂很知足了……”心情激蕩之下,猛然間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赤霞。
白衣雪心驚不已,待得她稍微平複,說道“妹子,你不要說話,好好靜養身子,有什麼話,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沈泠衫淒然一笑,道“我沒有時間了,你就讓我說吧……從白沙鎮求醫以來,雖然一路艱辛,但……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我真的很開心……”
白衣雪流淚道“今生能結識妹子,我……我也開心得很……”
沈泠衫幽幽地道“生能儘歡,死有何憾?我的生命裡能有這麼一段時光,我真的很開心,很知足。暮鹽哥哥,小妹命不久矣,今生是無法報答你的大恩大德了……你若不嫌棄,下輩子……下輩子再讓小妹好好報答你……還有,我死了之後……請你轉告家君,就說小妹……今生未能儘孝,下輩子再做他的女兒,承歡膝下,好好地侍奉他老人家,讓他……頤養天年,儘享天倫。”說到最後,語聲淒瑟,已是不勝傷絕。
白衣雪想起她父女二人早已陰陽兩隔,如今沈重屍骨未寒,沈泠衫竟也要不久於人世,霎時隻覺心痛如絞,眼中噙滿淚水,沈泠衫的模樣,變得模糊不清。
沈泠衫微笑道“你……不要哭,你能答應我麼?”
白衣雪五內俱焚,一把抓住沈泠衫的雙手,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道“妹子,你不要說了,我便是拚了性命,也要替你將佛頭青的解藥取來。”
沈泠衫微微搖頭,道“暮鹽哥哥,你不要說傻話了,你拚了性命,去取來了解藥,難道小妹還能獨活於世嗎?人命天定,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
白衣雪臉色毅然,說道“人命豈可天定?妹子,你好好靜養,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你。”沈泠衫微微苦笑,雙眼緊閉,慢慢垂下兩行淚來,過了一會,沉沉睡了過去。白衣雪見狀,不忍離去,就在床前靜靜地守護。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輕聲敲了幾下房門。白衣雪站起身來,打開門見是費仲。白衣雪低聲道“有事麼?”
費仲將他喚至門外,從懷中神神秘秘地掏出數錠紋銀來,遞到白衣雪的手中。白衣雪想起前陣子費仲因賭運不佳,手頭拮據,自己曾借了些碎銀給他,道“老費,你最近手氣不錯,賭錢發了橫財麼?”
費仲歎口氣,說道“就我這手氣,不輸就已經是菩薩保佑了,還能指望發橫財?這是公子的一位朋友,前兩天送過來的,讓我代為轉交給公子。”
白衣雪奇道“我的朋友送過來的?是誰?”
費仲道“他說姓桑。”
白衣雪微一沉吟,想起桑鷲來,說道“哦,原來是他。他怎麼說?”
費仲道“公子不在,你這位朋友很是失望,臨走時死活留下這些銀兩,說是務必轉交給公子,聊表寸心。”
白衣雪掂了掂手中的銀子,足有五十兩之重,心想“錢通神的朋友,出手也是這般豪綽。”問道“就他一個人嗎?”
費仲道“是。他說他家主人近日有要事在身,一時不得其便,等過些日子,再來登門拜訪。”
白衣雪道“無功不受祿。這位桑朋友我也隻是萍水相逢,如何能無緣無故收受他的銀兩?老費,你替我先收著吧,等他來時,將這些銀兩交還與他。”
費仲麵露疑惑之色,道“這個……這個……”
白衣雪笑道“就這麼定了。”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兩紋銀,一並交到費仲手中,笑道“這些銀子,你且拿去扳本。”費仲推辭不得,千恩萬謝地拿了。
費仲走後,白衣雪在院中怎麼也想不出桑鷲這般示好,究竟有何意圖,當下也懶得再想,緩步來到花廳,施鐘謨和淩照虛神情黯寂,已是枯坐良久。
白衣雪默默坐了下來,說道“施先生,沈姑娘的身子,當真已經凶險萬分了麼?”
施鐘謨苦笑道“豈止是凶險萬分?老夫擔心……恐怕也就是這日了……”
白衣雪聽了,如五雷轟頂,怔了半晌,霍地站起身子,說道“施先生,淩掌門,我這便去見一位朋友,求她救一救沈姑娘。”
施鐘謨喜出望外,顫聲道“哦?有人……能救泠兒?是誰?他……肯應允麼?需要多少銀兩?”
白衣雪緩緩地道“我也不曉得她肯不肯應允,不過事已至此,哪怕希望渺茫,好歹去試上一試,但願她能夠施以援手,沈姑娘的病或有轉機。”
淩照虛道“不錯,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死馬也要當作活馬……”說到一半,頓感不妥,趕緊閉上了嘴巴。
施鐘謨眼眶潤濕,說道“白世兄,你這位神通廣大的朋友,務必要好言相求於他,無論如何,請他救一救泠兒,我們什麼條件都可答應。”
白衣雪喃喃地道“對,怎麼也要求她救人一命……”
施鐘謨道“老夫一個人,平日沒有什麼用度,這些年也攢下了一些積蓄,你都帶上,求他救泠兒一命。”說著便往後堂走去。
白衣雪微微苦笑,說道“施先生,不必了。她若肯救,一枚銅錢都不要,她若不肯救,就是搬來一座金山銀山,隻怕她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