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翎刹前陣子跟著普安郡王趙瑗讀書,恰好讀過此詞,當時趙瑗曾有過一番感歎,不禁笑道“李璟眼中看到殘荷,傷感的是韶光易逝,人生不過刹那,轉眼青絲儘染霜華,故而‘不堪看’。”
白衣雪道“妹子說的是。”
莫翎刹嫣然一笑,說道“我和瑗哥哥不久前讀到這闋《攤破浣溪沙》,我這是現學現賣。”
白衣雪道“我早就聽說,臨安城有兩大天下絕景,一是錢塘江潮,二是西湖風光,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前來。今日得以親見瑞雪飛瑤,湖天上下一白,西湖之美,果真是名不虛傳。”
莫翎刹笑道“西湖之美,可謂晴雨皆備,四季兼擅。你倘若喜歡,我可以時常陪你來看景兒。嗯,待到明年的金秋時節,我再陪你去看錢塘江潮,你說好不好?”
白衣雪一怔,道“好。”心想“即便沒有四季美景,隻要天天能和你在一起,心中就是美景常在,每天都如神仙一般,逍遙快活。”心下甚感甜蜜,腦中忽地想起自己曾與沈泠衫相約,明年的春上,要一起欣賞臨安的花會,不禁又想“等到明年風和日麗之時,泠衫妹子的身子應該大好了。我若陪她來此賞花,不知翎妹肯不肯一起來?嗯,以她的性格,多半是不肯的。楊大哥說得對,我……我終是令她放心不下。不過我和泠衫妹子有約在先,自是不可無故食言,到那時如實相告,但教問心無愧就是了。”
轉念又想“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想法兒早日趕回雪山,回複師命。至於臨安城賞花觀潮,此等盛事年年皆有,也不急於一時,日後終歸有的是機會。”
莫翎刹見他凝眉沉思,問道“你在想什麼?”
白衣雪笑道“‘人人儘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我從小跟著恩師讀書,單知道江南水鄉的春天,最是令人沉醉,今日方知這冬日的江南,彆有一番靜美。”
莫翎刹笑吟吟地道“‘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如果說江南的冬天是‘靜美’,那麼北國的冬天一派肅殺景象,可謂‘壯美’。可惜我那時還小,沒有一點兒印象了。”
白衣雪奇道“你在北方生活過?”
莫翎刹道“是啊,我本是在北方出生的,後來兩歲多,太後她老人家回鑾之時,將我帶回到了臨安。”
白衣雪“哦”的一聲,瞧著她英氣勃勃的麵龐,心道“原來如此,難怪你身上多了幾分北方女孩子的豪爽俠氣,少了點江南水鄉澤國女子的溫婉含蓄。”
莫翎刹哪裡猜得透他的想法,笑道“我雖出生在北方,但那時歲數太小,沒有什麼記憶了。我聽說雪山雄奇壯偉,你什麼時候能帶小女子遊曆一番?”
白衣雪聞言心中一動,笑道“你真的這麼想?我自是求之而不得,隻不過……皇上,還有皇太後她老人家,肯依你麼?”
莫翎刹本是興之所至,脫口而出,聽了不由一怔,心知白衣雪所言非虛。她在臨安城內再是任性胡鬨,哪怕闖下天大的禍來,皇上和太後寵嬖殊厚,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還罷了,但若想離了臨安,到江湖中真正闖蕩一番,皇上和太後豈會應許?前陣子她心血來潮,一個人孤身前往寂光寺,回來後被太後狠狠訓斥了一頓,關在宮中數日,不給邁出大門一步,更何況雪山派的歲寒山莊水遠山遙,且在金人的治下,更是決然不會應允了。言念及此,她不禁黛眉緊蹙,發起呆來。
白衣雪柔聲道“雪山乃苦寒之地,雪虐風饕,也沒什麼好玩的,可不比臨安這繁華都會,你不去也罷……”想到自己與恩師一彆已有數月,歸期依然茫茫難料,心中生起一股悵然之意。
莫翎刹忽地朝他扮個鬼臉,低聲說道“我們悄悄地走,神不知鬼不覺。”
白衣雪如聽驚雷,連連擺手,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莫翎刹上齒咬著嘴唇,道“為何使不得?”
白衣雪苦笑道“你是萬金之體,可不比我們這些普通百姓。”
莫翎刹道“那又怎樣?”
白衣雪道“如今這個世道,一個小百姓病死了,逃難時失蹤了,即便是餓死了,除了親人傷心難過,還有誰在意?不過是世上多了一副白骨而已。”莫翎刹默然不語。
白衣雪道“公主殿下是萬金之軀,千人萬人之上。你倘若失了蹤,必定驚動皇上和太後,他們派人四處查訪,到那時彆說去雪山了,恐怕我們一路上寸步難行。”
莫翎刹一聽,歎了口氣,抬頭瞧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幽幽地道“哼,我才不稀罕當甚麼公主,甚麼千人萬人之上,暮鹽哥哥,我……我隻想……在你一個人的心上。”
白衣雪見她真情流露,竟是癡情如斯,神搖魂蕩,低聲道“翎妹,日後定有機會,帶你去拜見恩師。”
白衣雪要帶自己去見胡忘歸,莫翎刹又驚又喜,雙眸閃動著異樣的光芒,道“此話當真?”
白衣雪微笑道“自然當真。”端視著眼前喜形於色的一張俏臉,暗忖“翎妹生得好看,人又善良,師父他老人家自是喜歡的。不過她是當今的公主殿下,地位尊崇,絕非我們普通百姓能高攀的,不知師父又作何想?”
莫翎刹忽地輕輕歎了口氣,秀眉微蹙。白衣雪道“怎麼了?”
莫翎刹道“我是很想……去見你的師父,但太後她老人家身子越來越差了,就怕這一走……”
白衣雪道“是。太後數個月見不到你,她一定十分傷心。”
莫翎刹說道“是啊,不過太後眼下就很傷心。”
白衣雪微笑道“哦?難道你最近又惹她老人家生氣了?”
莫翎刹白了他一眼,說道“不是我,是璩哥哥。”
白衣雪道“恩平郡王又怎麼了?”
莫翎刹道“前幾天他去給太後問安,太後說好久都沒有見到他了,提醒他要多讀些詩書,少一些任性胡鬨,不要總惹爹生氣。璩哥哥根本就聽不進去,還和太後吵了起來。”
白衣雪道“我聽說太後對恩平郡王很是寵愛,太後也是為了他好,才這般的。”
莫翎刹道“太後對璩哥哥和瑗哥哥,都很疼愛的。不過近些日子,爹爹在太後的麵前,時常提及退位之意。他是個孝子,大位要傳給誰,太後的心思很重要。”
白衣雪沉吟道“那太後的心思呢?她更看好哪一位郡王?”
莫翎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後也很難抉擇。不過我感覺,在太後的心裡,好像對璩哥哥的期望更高一點。璩哥哥這般任性胡鬨,她老人家傷心得很。”
白衣雪道“那你爹爹的意思呢?我聽說普安郡王聰穎英毅,素有謀伐中原之誌,是一位大大的賢王。”
莫翎刹歎了口氣,道“爹爹的心思,我哪裡能曉得?我隻曉得,璩哥哥和瑗哥哥,將來誰當上了皇帝,我都一樣開心,希望他今後能做一位好皇帝。”
白衣雪心想“兄妹情深,在翎妹的心裡,趙璩和趙瑗的分量是一般重的,要不然的話,趙璩擄掠民間良家女子之事,以翎妹的脾性,早就到太後那裡告發他了。”說道“是。如今我大宋國力積弱,周邊強敵環伺,無不對我大宋虎視眈眈,確需一位勵精圖治的好皇帝,以成中興之業。”
莫翎刹“嗯”的一聲,道“可是璩哥哥實在太過倔強,太後的一番苦心,他根本體會不到,還埋怨她老人家不肯在爹爹麵前,替他多說些好話。你說,太後能不生氣麼?我隻希望他們中的一個,能順順當當地繼承大位,千萬彆鬨出甚麼亂子來。等到大事已定,我再向太後提出去雪山拜望尊師,她老人家心情大好,說不定就會俯允。”
白衣雪笑道“公主殿下大駕光臨,雪山歲寒山莊蓬蓽生輝,我師父該當掃榻相迎了。”
莫翎刹一雙妙目閃著喜悅的光芒,喃喃地道“我真希望明天便能成行,能早日見到尊師,親聆教益。”
白衣雪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雪粒簌簌而下,打在亭簷上沙沙作響。白衣雪與莫翎刹緊緊相擁,天地間仿佛隻剩他們二人,此際他們的心中,隻願自己能化作潔白的雪花,無拘無縛,隨風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