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碧!
短道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唰”地拔出背上長劍,一抖手腕,長劍嗡嗡直響,喝道“吾有鋒铓敢憚勞,蕩儘人間不平事。黃公義,今日我要替我那慘死的妹子,報仇雪恨!”他身材五短,卻手持一柄超長的利劍,劍身比之身長,也短不了幾分。
黃公義後退數步,說道“道長且慢動手,其間必有誤會……”
短道人更不搭話,長劍一擺,一招“風掃落葉”,劍身微微內旋,劍脊向上平掃,黃公義側身避過,道“道長,有話好說……”短道人悶不作聲,疾舞手中長劍,殺招跌出,招招不離黃公義的周身要害,黃公義不得不凝神全力應對,一時再也無暇開口相勸。
鬥到分際,短道人喝一聲“著!”黃公義左肩中劍,頓時血流如注,而短道人胸口也重重地中了黃公義一掌,他喉頭一甜,“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來,染得道袍的前襟,滿是點點血漬。短道人低呼酣戰,狀若癲狂,黃公義則是一聲不吭,一邊凝神接戰,一邊苦苦思索脫困良策。
趙璩饒有興味地看著場地之中二人惡鬥不已,笑吟吟地飲下一杯酒,斜眼相睨,向著封野寺說道“馬帥,小王聽說你也曾學藝少林,少林神功禪武合一,不知比之道家的性命雙修,哪個更為厲害?”眼中現出一股揶揄之色。
封野寺心亂如麻,微微欠身,說道“啟稟王爺,卑職以為,眼下且不忙考究他們的功夫,卑職擔心的是,這其間是否有所誤會,懇請王爺發令,停了打鬥,待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趙璩臉色一沉,道“誤會?馬帥說得倒也輕巧。”
甘嶽城似笑非笑,道“馬帥一句誤會,是否也太過輕描淡寫?禁軍之中,出了此等敗類,皇上怪罪下來,大夥兒誰都推脫不過察人不明之嫌。”
封野寺麵色尷尬,向甘嶽城瞪了一眼,轉頭又瞧向身邊的明化礪,眼露祈求之色,希望他能從中斡旋一番。
明化礪老成持重,尋思“趙璩今晚如此煞費心機,十之八九已是手中握有了鐵證,黃公義在劫難逃。若他果真便是殺害郝大猷的真凶,其罪當誅。”轉而又想“封野寺、黃公義與東府向來交好,趙璩定是早有剪除之心,今晚他張機設阱,隻等黃公義自己鑽進來,繼而發難,一者趁機清除異己,二者也是借此讓那些有心要與東府結納之人,心生懼意,可謂一箭雙雕。”他心知今晚情勢十分凶險,一時躊躇未決。
封野寺見他沉吟不語,低聲說道“殿帥,你就幫著求求情吧,事情鬨得大了,再來收拾可就晚了。”
明化礪瞧了他一眼,暗想“黃公義雖其罪當誅,然而大家同為班僚,今晚又是一起作客而來,趙璩如此行事,無異於私設公堂,正所謂‘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他要的是大家畏懼於他,不敢稍有拂逆,但今晚倘若坐視不管,任由趙璩胡來,於一眾三衙弟兄們的臉上,哪個都不好看。”言念及此,說道“王爺,馬帥所言,也不無道理。黃公義縱有萬死之罪,該當由朝廷來審讞定罪。卑職鬥膽請王爺發話,黃公義交由卑職先帶回去,再交由大理寺掌斷,定當一秉至公,無所偏袒,不知王爺信不信得過卑職?”
趙璩打個哈哈,凝囑不轉地盯著場地中央,說道“殿帥一言九鼎,小王怎會信不過?信得過,自是信得過的……”就在此際,場中的黃公義忽地發出一聲慘嚎,原來激鬥之中,短道人報仇心切,拚著自己身受重傷,不趨不避,硬生生地接了黃公義一掌,手中長劍一招“風舉雲飛”,疾風迅雷般的挑斷了黃公義的琵琶骨!
黃公義臉色慘白,緩緩委頓倒地,短道人也麵色慘白,獻血狂噴,他以劍支地,狂笑道“狗賊,你也有今日!”勉力站直了身子,顫顫巍巍提著劍,一步步向黃公義走去。
黃公義的數名親信見此情景,個個麵麵相覷,一時心中猶豫不決,也不知是該救,還是不該救。
趙璩叫道“短真人,手下留情。”短道人聞言停下腳步,趙璩道“短真人,殿帥和馬帥都開了尊口,就暫且留下他的性命,小王也替他一並求個情,如何?”
短道人眼見隻須長劍輕輕向前一遞,仇人便即命歸西天,大仇得報,但今日若不是趙璩事先精心謀劃,以黃公義的地位和武藝,自己的血海深仇能否得報,實是未知,不禁猶疑道“這個……這個……”
趙璩笑道“短真人請放心,你的血仇斷不會就此了算,不過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不可違背。你放心,朝廷自會與你討還公道,小王在此做個擔保,如何?”
短道人心道“我倘若就此一劍了結了狗賊,倒是讓他過於痛快了,如今他的琵琶骨已被挑斷,成了一個廢人,不如將他交由朝廷定罪,讓這狗賊身敗名裂,受儘屈辱而死,豈不是更解我心頭之恨?”稽首說道“王爺言重了,貧道的血海深仇全憑王爺做主,莫有不遵。”還劍入鞘,走到黃公義的身邊,對他怒目而視,口中嘿嘿冷笑三聲,旋即轉身抱起高峽的屍身,大哭三聲,邁步昂然步出大廳。
黃公義瞧著短道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門,心知今日總算暫時獲保首領,胸中一口氣頓時一鬆,雙腿一軟,頹然癱倒在地,目光呆滯,神情沮喪至極。
明化礪和封野寺也都長籲一口氣,齊齊拱手說道“多謝王爺!”
甘嶽城道“王爺發奸擿伏,替我們禁軍清理門中的敗類,甘某感激涕零。”
明化礪和封野寺心中齊罵“馬屁精!”
甘嶽城續道“此等大奸大惡之徒若是不除,日後還不知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到那時可就難以收拾了。嘿嘿,王爺運籌決策,洞燭其奸,這才叫‘手到擒來’哪!卑職佩服之至!殿帥、馬帥,你們說呢?”
明化礪和封野寺連聲道“是,正是。”心中又齊罵“放你奶奶的狗屁!無恥小人!”
趙璩滿臉笑容,說道“步帥過獎了。”
甘嶽城道“王爺英明神武,我等願唯王爺馬首是瞻,矢忠不二。”他眼神熱切,陳詞慷概,趙璩不禁微笑點頭,顯得誌得意滿。
甘嶽城又道“殿帥、馬帥,你們說是也不是?”
明化礪和封野寺心中再罵“你老小子倒會溜須拍馬,當麵表起忠心來。”口中應道“是。”
甘嶽城大聲道“忠心若不十足,哪怕存了一點兒的私心、異心,那便是十足的不忠心。甘某對王爺葵藿之心,可鑒天地,王爺但凡有所驅使,敢不從命!”他身邊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副都指揮使鮑彭年等一眾的親信,也都齊聲道“王爺日後但凡有所驅使,敢不從命!”
眾人神色堅毅,聲音洪亮,大廳裡一時寂然無聲,顯得十分的肅穆。趙璩斜睨了一眼明化礪和封野寺,微笑不語。
明化礪和封野寺對視了一眼,心中對今日之局,均已了然,齊想“眼下時局黯黣,東宮之位,尚無正主,也犯不著明著得罪趙璩。”二人揆情審勢,上前對趙璩施禮說道“王爺日後若有差遣,我二人必不推辭,願效微勞。”
趙璩趕緊還禮,笑道“殿帥、馬帥言重了,言重了!今後小王還須殿帥和馬帥多多見教,多加援庇。”
封野寺微一沉吟,說道“不敢。王爺,黃公義隱掩其惡,卑職犯下失察之罪,難辭其咎。王爺若是信得過卑職,此人是否交由卑職帶回去,嚴加申飭,再……”
趙璩右手一擺,笑道“馬帥為人剛正,疾惡若讎,小王怎會信不過?隻是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人人皆須恪遵。不是小王信不過馬帥,人嘛,還是暫由皇城司拿去監押,明日殿帥、馬帥會同大理寺前去領人,速加訊讞,如何?”他也不待封野寺應話,手掌輕拍三下,隻見大殿外閃進數人,封野寺臉色不禁一變,原來領頭之人正是皇城司的提舉陰法韓。
趙璩對著陰法韓笑道“陰提舉,麻煩你把人帶回去,好生照看,倘若少了一根毛發,小王拿你是問。”
陰法韓恭恭敬敬地道“是。”
趙璩道“馬帥,你明早便去皇城司提人,黃公義若是在陰提舉那裡受了甚麼委屈,小王替你作主。”
封野寺眼見陰法韓顯是在門外等候多時,心下一片雪亮,原來趙璩早已將一切謀算無遺,心中大罵趙璩陰險,口中說道“謹遵王爺台命。”
陰法韓眼珠一轉,哈哈笑道“馬帥請放心,黃老兄到了我那兒,保管不讓他吃一點苦頭,明日一早,你儘管前來提人就是。”
封野寺素知皇城司的手段,人隻要進了他們的大牢,一番嚴刑拷打,多是瘐斃的下場,即便犯人命硬,不死也會被扒層皮,生不如死。言念及此,封野寺心裡涼了半截,卻也無計可施,暗忖“小不忍則亂大謀。庾繩祖通敵之事,目前尚不清楚陰法韓是否牽連其中,等到弄清了原委,再要你好看,至少也要治你一個失察之罪。”他臉色陰鬱,說道“如此還要多謝陰提舉了。”轉而向著趙璩拱了拱手,道“王爺,卑職尚有冗務在身,就先行告辭一步了。”
趙璩笑容可掬,道“馬帥請便,請便!”
黃公義麵如死灰,想到皇城司操持權柄,平素慣於深文附會,朝中的文武百官對其無不栗栗危懼,自己罪孽深重,此番落到陰法韓的手中,如何能討得了好去?嘶啞著嗓子叫道“馬帥,馬帥,卑職是被冤枉的,馬帥救我……救我……”他眼巴巴地望著封野寺,眼中滿是乞憐之色。
封野寺麵色鐵青,向他凝視片刻,鼻中重重“哼”的一聲,說道“你乾的好事!”轉身快步離去,再不回顧。
其後數日,白衣雪從榮驤的口中得知,黃公義已然落職,交由大理寺卿下獄鞫問,對其當年犯下的血案供認不諱,封野寺縱有相救之意,也是無可奈何。二人不免一番唏噓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