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在對著誰說話。
“不會。”他的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女聲。
大鵹的圖騰流轉著,最後在載天鼎上形成人形的影子。她雙手垂放在小腹,天青色的袖袍披下,那雙眼睛中仿佛落下整個初春的細雨,朦朧溫和,隻待枝生嫩芽,薄雪融化。
“真正的昆侖其實不是指那裡的山脈,而是天上的部分,現在天門關閉,純陽孚佑哪怕是真身親臨,也無法影響到昆侖。”說完,大鵹輕笑了一下,“閣下這是在擔心舍妹嗎?”
“天底下應該沒有比昆侖神宮更安全的地方了。”
“如此……”李熄安有些出神,他睜開眼,目光凝視的方向正是昆侖那邊。
“蒼茫海過後,我帶你回昆侖吧。”
“舍妹該高興壞了。”大鵹說。
“這是自然,畢竟是千萬載未見的血親。”李熄安點頭。
大鵹微愣,這回應似乎出乎她的意料。
龍類不長腦子,本以為這鐵律在這位長生者麵前沒有生效,現在看來,鐵律之所以是鐵律,不是沒有它的道理。大鵹心中不自覺地想著,可又反應過來,連忙暗道抱歉。
“不過純陽孚佑上人,對閣下而言恐怕是生死之戰,為何說的這樣雲淡風輕?那位的威名,我在昆侖都是知曉的,還是請閣下切勿輕敵。閣下過去在昆侖的姿態雖然強大,但畢竟現在隻是羸弱的皇者之軀。”
羸弱的皇者之軀……李熄安莫名笑起來。
他當時其實不過是個凡人。
沒人相信他是凡人的凡人,現在提起,也許稱之為長生者更為準確。
“能問你一個問題麼,大鵹尊者。”
“尊者還是不必了,早已是一介凡軀,想要再度重歸那個姿態,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稱呼大鵹就好,彼此熟悉的友人都是這樣叫我。”
“有什麼問題,問吧。”大鵹笑道,微微躬身,語氣姿態像個正要教導學生的先生般。
“我過去在昆侖的模樣,與那位純陽孚佑上人之間,有幾成勝算?”
“這個啊……”大鵹沉思片刻,她在仔細回憶。
並非是她記憶力不好,而是當初昆侖那名身披赤色華服,手握利劍的老人在她腦海裡越來越模糊,如果不竭儘全力思考甚至無法回憶起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
真是可怕啊……大鵹感歎道。
不存在於任何記憶中麼?
如果不是她為神鳥,恐怕真的會將其徹底忘卻吧。
“我對您當時的印象有些模糊了,不好妄加評判。但若是九像全盛的純陽孚佑上人,與您當時應是各有勝負。畢竟隨手斬殺虛節正元,勾陳祖地,闔眼觀瀾三祖,以及一眾昆侖神官,這種戰績對於純陽孚佑而言,也是有些許難度。要知道闔眼觀瀾可在一段漫長時間內有衝擊第九位無可撼動者的名聲,也是位相當厲害的人物了。”
“這樣麼?”
李熄安思索著。
“說起來,您當時斬殺這三位祖,沒什麼其他奇異的感覺麼?”
祖之隕落,將帶來極為詭異的劇變,這也是祖與祖之間很少出現征伐的原因。
李熄安搖頭,“想著殺了,那便殺了。”
“而且,大鵹,如果是完整的你對付那三祖,是怎樣的結局?”
大鵹愣了一下,“這並無什麼好談論的,便不講這些了吧?”
“古界之天對你的評價是,若是完整,可殺神異律令下諸敵。”李熄安說,他看向大鵹,似乎在等待著一個答案。
大鵹終於還是點頭,“未失偏頗。”
“但有一點不對。”
“哪裡不對?”
“應包括神異本身。”
…………
蒼茫海深處,有人在咆哮,嘶吼,模樣像頭發狂的野獸。
“混賬!混賬!混賬!”
“為什麼,為什麼我在蒼茫海中還不敵那個殘缺的鬼!為什麼!”
“難不成你孕育了我,又將我拋之腦後?”他衝著冰冷的海水吼叫著,“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
他咆哮著,在這片極淵之地的底部,有幾具碩大無邊的骸骨安置著,姿態各異,其中一頭呈現修長的蛇形,頭顱生有雙角,它盤踞在極淵最上方的陰影裡,眼眶中飄動著猩紅的火焰。另一頭如牛,魁梧猙獰的身軀佇立在海淵底,像一片沉寂在暗海的白色大陸。
還有一具人形屍骸,盤坐在海水裡,單單一個普通人的大小,在這裡顯得微不足道,可他並非骨骸,而是蒼白的皮膚,衣袍完好,毛發在海水裡舞動,閉著眼睛,不像死去了,更像一個正在沉睡的普通人。
但普通人是不會在蒼茫海極淵中盤坐的。
“她是那個女人的行走在現世的手足,你不敵,實屬正常。”海水裡響起奇特的聲音,像低沉的男聲,可仔細聽上去,又仿佛夾雜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女音。
“我要你幫我治好傷口!不用說這些沒用的,這次失利不過是我沒有喚醒蒼茫海中最強大的東西們,等我喚醒它們,無論是誰,都會溺死在黑潮中!”
“我無法做到。”聲音再次說道。
“你的傷口隻能等待自然愈合,不然觸動了上麵的痕跡,她便察覺了,還是說,你想在麵對一次地府陰兵?安靜一段時間吧,正好,祖們蘇醒了,他們將替我們行未完成之事。”
“彆擔心,沒人會搶走你九州君主的位置,祖對這個位置毫無興趣,他們現在不過是大源的代行者,早已沒了自己的本我。”
“靜心等待吧,等待祖毀滅一切。那時,你便可率領你的牧群升上海麵,君臨世界。”聲音笑了笑,“出於我對你未來九州帝君受傷的補償,這三具屍骨,在此之後歸你調遣了。”
海淵在震動,那聲音緩緩說出屍體們生前的威名。
“八像饕餮,七像真龍,一位無可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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