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許你,遺棄我的孩子。”今川楓淡淡地道。柔弱的語氣裡,卻帶著常人難以體會到的堅定和決心。
“夫人,”天野景德眉頭緊鎖。冷聲道“殿下都已經同意了,也請夫人識大體一些,不要讓在下為難。”
今川楓的眼神沒有絲毫的動搖,而是淡淡地重複道“這是命令。”
“殿下都已經…”天野景德還要再說。
“這個他說了不算。”今川楓冷冷地打斷道。說完這句話,又因為身體虛弱而劇烈地咳嗽了兩下。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回頭看向雨秋平。雨秋平也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今川楓。今川楓也望著雨秋平,眼裡滿是乞求——但又有前所未有的堅定。她又何嘗不明白,她現在要做的事情,會讓自己的丈夫——一個武士,一個家族的首領多麼為難。
可是她還是要去做,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聽她的。”雨秋平無法和今川楓的目光對視,敗下陣來。他又何嘗不想保護自己的孩子?
“殿下!”天野景德急道“你瘋了麼!要讓雨秋家給這個孩子陪葬麼!”
“不是的,”雨秋平本想搪塞,卻忽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可以說服天野景德和其他所有可能因為雙生子而對雨秋家抱有看法的人的借口“在我們明國!雙生子可是大吉大利啊!生下雙生子的家庭,都可以永享富貴的!”
“可是這裡是日本…”
“我知道!”雨秋平打斷道,“但是我是明國人,不是麼?你們日本的詛咒可以和我們明國的祝福相抵消!”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日本一直對中國文化推崇備至,眼看自己的傳統和明國的傳統相違背,天野景德也有一些動搖了。或許,明國出身的雨秋殿下,真的可以避免這一宿命嗎?天野景德又看了一眼今川楓,後者堅定的眼神,打消了他遺棄長子的念頭。
“也罷,”天野景德歎了口氣,做出了妥協,“既然這樣…那麼…”他轉過身去,指了指二公子,“殿下,還請對外宣稱,二公子是嫡長子,而大公子則是無關緊要的次子。”
雨秋平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他相信,直江忠平和今川楓也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
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家督的繼承人。如果嫡長子無法順利繼位,無論是父親因為偏愛而廢長立幼還是兄弟渴望奪權,都會給家族帶來禍害無窮的內戰和矛盾。
因此,如果以大公子為嫡長子,他就是合法的繼承人。如果他不幸夭折,雖然二公子也可以遞補成繼承人,但是就稍微差了點意思。更令人擔憂的是,這樣一個體弱多病還沒有右手的孩子,注定無法履行作為家督的責任。而他的其他兄弟也可能因此而感到不服,試圖奪取繼承權。如果他活到了雨秋平逝世,那麼繼承了家督的他,就有可能因為自身的能力缺陷而給雨秋家帶來災難。就算雨秋平或者家臣們發現了這一問題,在後來試圖讓二公子繼位,也會因為二公子不是嫡長子而在家內遭遇阻力,大公子甚至有可能和他的支持者一起反抗,後患無窮。
因此,以二公子為對外宣稱的嫡長子,的確萬無一失。而且,作為雙胞胎,外人也不可能知道誰先出生的,雨秋平他們說誰是長子,誰就是長子。
雨秋平剛準備點頭答應,今川楓卻再次開口道“我拒絕,我懷裡的孩子就是我的嫡長子。”
“夫人!”天野景德是真的急了,一貫聲音低沉而又冰冷的他,音調也都高揚起來,“您這又是何苦!為什麼一定要讓大公子做嫡長子?”
“因為他本來就是先出生的。”今川楓理所當然地說道。
“在下知道!”天野景德沉聲道“但是他當嫡長子,會給雨秋家帶來多少麻煩?您不清楚嗎?二公子比他更適合當嫡長子!”
“那又如何?”今川楓的聲音也不自覺地高了起來,立刻就因為牽動了胸腹而劇烈地咳嗽起來。雨秋平匆忙上前,幫她拍了拍背部。今川楓緩了一會兒後,凝視著天野景德的雙眼。
“他有什麼錯,你要剝奪他嫡長子的位置!”今川楓喝問道。
“大公子他沒有手,還體弱多病,當不了家督。”天野景德皺著眉頭說道。
“他天生不幸,那是我和他父親的錯,和他有什麼關係?”今川楓搖頭道。
“他不為了你而活,也不為了我丈夫而活,更不是為了雨秋家而活,他沒有那個義務。”今川楓一字一字地說道“他就是為了自己而活著,他就是先出生的嫡長子,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
“平,”今川楓沒等天野景德反駁,就搶先開口道,“按照明國的習慣,可以現在給孩子起名字嗎?”
“額…”雨秋平撓了撓頭發,不想忤逆今川楓,就微微點了點頭。
“好。”今川楓雙眼一閃,望著繈褓中隻有一隻手臂的孩子,“長子,賜名為殤。”
“殤?”雨秋平一下子愣住了,“未成年而夭…是為殤。為什麼要給身體不好的孩子起這樣不吉利的名字!”
“因為我要告訴他,”今川楓愛憐地望著孩子的麵龐,似乎他現在就能聽懂“責任也好,繼承也好,嫡長子也好,雨秋家也好,名字也好,都是外人賦予他的…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要為自己而活,掙脫外界對他的看法和枷鎖,就從掙脫他的名字開始。”
雨秋平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今川楓,忽然變得格外的有魅力。沉寂了這麼久,她終於又變成了那個獨立自強的公主。
“次子,賜名為佑,”今川楓又望向接生婆手中的二公子,“他和他的兄長有著血濃於水的羈絆。他這一生,都不能忘了向天祈福,保佑兄弟二人一生平安。”
“雨秋殤,就是我們雨秋家的嫡長子。”
“夫人,您又何苦如此固執?為什麼執意留下這個殘疾的孩子,他有什麼好?還讓他作為嫡長子!他注定無法成為偉大的武士!他本不該出現在這世上的。”眼看木已成舟,悲憤不已的天野景德不解地低吼道。
今川楓微微一笑,無比驕傲地抱著懷裡的孩子。
她擲地有聲地,重複了她母親當年說出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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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夠降生在這世上,就已經很偉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