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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順著樓梯走到二樓,看到書房裡隱隱有著燈光閃動。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黑田城外的炊煙都開始逐漸稀疏。
雨秋平放輕了腳步,緩緩地走到了書房邊上,透過鏤空的窗戶,小心翼翼地向屋內看去。隻見一個弱小的身影,正跪坐在一個桌案前,右手空蕩蕩的袖子格外讓人心疼。雨秋殤似乎已經跪了很久,身體已經儘顯疲態,
微微有些顫抖,卻仍然一絲不苟地跪得筆直。他左手用標準的姿勢提著毛筆,小心翼翼地蘸了點墨水,笨拙地再一次嘗試在宣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個“雨”字,在這幾個字裡已經算是好寫的了。雨秋殤雖然已經非常努力小心地在嘗試臨摹竹中重治幫他寫在另一張紙上的樣板,但總歸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而寫得不對。要麼是“點”點得不到地方,要麼就是第一橫和第二橫總是重疊在一起。他每次寫錯之後,臉上都會露出十分懊惱的表情,隻好稍微移動一下紙張,再開始寫第二個。
雨秋平掃了一眼他的身邊,已經疊了厚厚一小遝的宣紙,上麵寫滿了沒能寫好的“雨”字,一筆一劃都是那樣努力,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位置。
竹中重治坐在雨秋殤的身旁,心疼、無奈地看著麵前的孩子。他一直都是用右手寫字,左手自己也寫不好,很難給雨秋殤提出什麼實質性的建議,隻得看著他在旁邊一次一次嘗試,又一次一次失敗。雨秋佑之前早就練好,去吃晚飯了,雨秋殤卻一直練到現在都沒能完成。左手字真的要比右手難操控太多了,甚至漢子的字形,很多也都是為了右手設計的。
“少主,待會再練吧,”竹中重治心疼地低聲道“先吃了晚飯,休息一會再練吧。”
然而,本來麵色還隻是有些懊惱的雨秋殤,聽到竹中重治這樣開口後,眼眶卻突然紅了,委屈地幾乎要流出淚水來。
“老師,再讓我練會兒吧。”小孩子努力憋住童聲中的哭腔,低聲道“阿佑那麼快就練好了…我也一定可以的。”
“少主…”竹中重治歎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雨秋殤的肩膀,“有些時候不要太勉強自己,還是先休息一吧。你身子不是太好,不能久坐這麼久。”竹中重治話音剛落,自己確實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不,老師。”雨秋殤眨了眨眼,使勁地搖了搖頭,“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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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殤就靜靜地跪坐在屋內練字,竹中重治則默默無言地陪在他旁邊。雨秋平悄無聲息地靠在門外,透過屋內看著他那苦命的孩子,一遍一遍與他不幸的命運抗爭。然而,他卻沒有注意到,雨秋佑那小小的身影,也多在遠處的樓梯口,望著他的父親。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練習,直到太陽全部沒入山間,直到月亮逐漸升起,直到打更的生音開始在城內回蕩,雨秋殤終於開始練習那最難的“殤”字。雨秋平即使隔著房門,也可以聽到他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可是這個孩子,卻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
竹中重治坐在邊上,又是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不好看,雨秋殤又何嘗不是?然而,這對師徒卻沒有一個人再提出歇歇,隻是不斷地堅持著。“殤”的筆畫繁多,用粗重的毛筆寫時,稍微一個把握不好,筆畫就會重疊在一起。雨秋殤於是不嫌麻煩地把“殤”拆封成一個一個單獨的部分,反複地不斷練習,再把它們嘗試合在一起。
終於,再失敗了無數次後,雨秋殤似乎終於找到了些許感覺。在那個已經寫得不錯的“雨”和“秋”字後麵,他終於一筆一劃,十分彆扭地寫出了一個“殤”!“殤”字為了筆畫不重疊。字形大得有“雨”和“秋”的兩倍有餘。但是,他畢竟成功了!
喜悅的淚水一下子溢出眼眶,雨秋殤左手的毛筆無力地滑落在桌麵上。他興奮地想要起身,卻因為跪了太久突然起身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直直地向後倒去。
房門驟然拉開,雨秋平快步跑入室內,蹲下來一把抱住了雨秋殤。雨秋佑見狀,也匆忙跑進屋,來到雨秋殤的身邊,查看他的狀況。雨秋殤麵色慘白,好不容易喘勻了氣,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旋轉。
“殤兒!你要不要緊!”雨秋平心疼地摟緊了懷裡的孩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然而,雨秋殤卻沒有直接回答。
他隻是努力地抬起小手,指向了桌麵上的那張宣紙,指向了宣紙上歪歪扭扭的那三個大字,“雨秋殤”。
“爸爸,你看。”雨秋殤用微弱的聲音,驕傲地低聲道“我做到了。”
雨秋平的淚水驟然湧出眼眶,死死地抱住了懷裡的孩子,右手一遍一遍地撫摸著他的背部,撫摸著那因為跪了一下午已經在不斷發抖的身體。
“爸爸看到了,殤兒真棒。”雨秋平輕聲道。
“真不愧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