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達長把撓鉤扔上了鐵甲艦的船舷,勾牢後蹬著鐵甲開始向上攀爬。可是鐵甲沾了海水,實在是太滑,他無論如何也登不上勁。他奮力把武士刀插向鐵甲,試圖以刀來固定使勁,結果那把尖銳的武士刀卻直接在碰撞的那一刻碎成幾截。菅達長絕望地看了一眼手裡的斷刀,慘笑了一聲,把斷刀隨手拋進了大海裡,雙手握著繩子,手足並用地往上爬。他知道,沒有武器的他就算爬上去也是送死——但是現在,他隻想爬上去。
爬行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些鐵甲表麵一些淺淺的凹痕——那些能把他們的木船直接打碎的海防炮的炮彈,卻隻能在這黑船上留下這樣無能為力的痕跡,就仿佛無能為力的他一樣。
他努力爬,努力爬,進展卻是緩慢。黑船因為開火的後坐力而不斷搖晃,好幾次差點把他給甩下去。終於,他在抬手的一刻,握到了一個可以搭手的地方。他興奮地把另一隻手也搭了上去,隨後猛地一收身體,爬了上去。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搭到的不是船舷,而是炮窗。在他的臉前,可以看到一個黝黑的,比自己的臉還要大的,深不見底的洞口。
下一秒,火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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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河丸上下閃爍著火光,不斷地收割著淡路水軍的生命。無數拚命的武士和海賊試圖抵近駿河丸然後爬上來,卻被鐵炮手打木樁一般一個個打了下去。有些絕望的武士點燃了船隻撞向了鐵甲艦,然而卻毫無作用。在這潮濕的環境下,鐵甲根本點不著。
越來越多的船隻沉沒,越來越多的水軍倒下,瀨戶內海上已經漂浮的滿是船隻的殘骸和人類的殘軀。夕陽下的海水泛起紅色,讓人分不清是晚霞,還是血水。
安宅冬康站在自己的旗艦上,絕望地看著淡路水軍的毀滅,但是卻毫無辦法。
“我並非安宅家血脈,而是過繼而來,瀨戶內海的神明權現,果然還是不願賜福於我嗎?”
他張開雙臂,揚起頭,望著豔紅的蒼天和蒼天上的神明,可是神明仿佛也滴著血。
他仿佛瞬間聽懂了神明的低語
不是我不賜福於你,而是我也無能為力。
無數人一代代傳承積累的傳統,最終敵不過這黑船。在物量差的碾壓麵前,一切傳統勢力的努力都仿佛如英雄主義史詩一樣悲壯而絢麗,但是毫無用處。
緋紅的蒼天,血紅的海水,夾在其中的就是修羅煉獄。
“點火吧。”
安宅冬康淡淡地吩咐道。
“殿下?”身旁的侍衛有些詫異,已經驚慌失措的他連聲音都開始顫抖,“縱火船對那怪物沒用啊…殿下沒看到嗎?咱們身邊就剩這點船了,讓大家撤吧。”
“嗯。”安宅冬康點了點頭,“讓犬子率領殘部撤退吧。同時通知十河殿下,放棄岩屋港和炮台,南撤到柳澤去。讓家督殿下帶著本隊和我的淡路眾,也北撤到柳澤去。讓犬子率領淡路水軍的殘部,接上他們趕緊回四國。淡路水軍覆滅了,淡路島也守不住了。現在潮水從鳴門海峽往紀伊水道走,那黑船笨重,沒辦法馬上北返到柳澤,紅葉艦隊的主力也都困在鳴門海峽的火場裡,北邊的水道還能安全。現在不撤,以後再也來不及了,所有人都會困在淡路島上。”
侍衛聞言就去傳令,不一會就趕了回來。
“你漏了一條命令。”安宅冬康沒有看著侍衛,而是望著那艘黑船,低聲道。
“什麼命令?”侍衛不解地問道。
“點火。”安宅冬康平靜地重複道。
“不是要撤退嗎?”侍衛一下子慌了神。
“點這艘。”安宅冬康抬起手,手腕徑直向下一抖,用手指緩緩指了指腳下的甲板。
“殿下…”周圍的侍衛們一下子都急了,紛紛圍了上來。
“這是你們殿下作為淡路水軍的指揮最後的命令了。”安宅冬康忽然朝他們露出了一個微笑,“執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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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淡路水軍徹底戰敗後,安宅信康率領著殘存的不到兩百艘的艦船向著柳澤逃去。而安宅冬康則點燃了自己的旗艦,緩緩地向著黑船駛去。雨秋紅葉看到這一幕後,下令駿河丸不準開炮,而是靜靜地迎接那最後的縱火船做著無用的努力。
火舌不斷舔舐著木頭,吞噬著全船。一片烈火裡,安宅冬康的侍衛們也在做最後的努力。
“殿下,撤吧,來日方長啊。”
“不必了。”安宅冬康解開了自己的發髻,把亂發胡亂地用繩子綁好,簡單地鬆了鬆自己的著裝,挽起了袖子,帶上了鬥笠。就像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在漫長曆史上數不清的、在瀨戶內海上漂泊了大半輩子的水賊一樣。
“船長要和他的船在一起。”
“討海人要和他的海在一起。”
“活在傳統裡的人,也該和他的曆史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