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沒有。
“那大人又為何確信,說自己的教義才是真的呢?是未曾被改過的呢?”
我未曾確信過。
“本願寺的坊官僧侶裡藏著大量敗類,他們欺上瞞下、亂改佛法,要求信徒獻金獻土以供其奢靡之需。要求信徒為本願寺而戰以守護他們的財產。本願寺的坊官僧侶各個過著富裕日子,娶妻生子、大魚大肉、夜夜笙歌,他們拿的錢就是無數窮苦信徒在每天每頓飯裡省吃儉用存下來的獻金啊!結果真到了危險時刻,他們反倒躲到後麵,讓信徒在前麵送死!”
你說的事,我早有耳聞。此等佛門敗類,不可饒恕。隻是盤根錯節,難以清查。
“可怕嗎?可笑嗎?信徒們辛苦一生,為的就是往生淨土!可是這條原本輕鬆的道路,原本隻需要心中信佛便可的道路,卻被那些小人為了一己私利改得麵目全非!非但害得百姓一生疾苦,甚至永世不得超生!你作為法主,不想辦法改變嗎?”
本願寺顯如嘴裡的佛號停頓了片刻,歎了口氣,隨後又繼續吟誦起來。
神佛在上,佛門中的二心者著實可惡。若您有眼,還望助在下一臂之力,鏟除這些敗類。
“你在這裡祈禱也沒用,忤逆神佛的就是佛門叛徒本願寺!神佛已然大怒,本願寺一日不改教義,天譴一日不會休止!”
神佛在上,弟子一心念佛。雖有失察之罪,還望隻降罪於我一人。本願寺中的中飽私囊之徒,來日必將清算。可其中也有無數專修念佛的善僧,也有無數單純善良的信徒。還望佛祖不要再降天雷於石山禦坊,以免殃及無辜!
“顯如上人,我雨秋紅葉奉勸你趕緊讓開!你所坐的地方,就是待會天雷所致!霹靂一到,便將粉身碎骨!”
本願寺顯如聞言身上顫抖了一下,口中的佛號這次卻不曾停下。他閉緊了雙眼,低下了頭。
若是真的惹怒了神佛,天打五雷轟,那弟子也無半句怨言可說。還望神佛有靈,降下能劈死弟子一人的霹靂便可,萬萬不要再殃及全城。
“沒用的,你跪在那裡多久也無濟於事,惹怒神佛的是本願寺的教義,那是百餘年前的佛門敗類釀下的惡果,您今日祈禱又有何用?雷霆該來,就是要來!”
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會是這樣嘛…我們的先代,真的犯下了如此滔天的罪行嗎?
神佛啊…若是您有靈,還請告訴弟子吧。
到底是真的嗎…
本願寺顯如的臉色天人交戰,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這樣子,像極了自己小時候在石山禦坊佛堂內念經修行,害怕念錯而被祖父打的樣子。他仿佛回憶起了,祖父那渾濁雙眼裡的一抹清澈。想到這裡,他卻忽然止住了抖動。
不,不可能。
或許佛門中真的有中飽私囊、欺上瞞下的敗類,但我們的先代,不可能改了教義。
是,我不能看到過去,我也從未去過明國看過所謂的淨土真宗本山教義。
但是我隻知道,在石山禦坊的佛堂內,在山科的佛堂內,在大穀的佛堂內,在親鸞上人的遺骨和畫像前,在滿天神佛麵前,沒有人能打妄語。祖父也好,曾祖父也好,曆代上人也好,隻要在這佛堂內,我們便絕無欺瞞。我們向神佛和祖宗發誓,要把教義一代代傳下,到我這裡已經是十一代三百七十三年了,每一代法主的一片向佛之心絕不會有半點不誠。若是有人擅改教義,法主又豈會不知?法主若知,又豈能坐視不理?
絕不會有人明知教義被改,還將教義傳下。
因為在神佛麵前,沒有謊言,隻有一片赤誠。人會說謊,佛不會。
教義是真的,從未有改。神佛之怒,隻是因我失察佛門敗類。
若是如此,降罪於弟子一人便可。
“神佛啊,降下天雷,懲處這些忤逆神佛的佛門敗類吧!”
雨秋平的喊聲響起,本願寺顯如緩緩地放滿了誦讀佛經的語速,逐漸停了下來。隨後赫然睜開眼,抬起頭來望向黑雲密布的蒼天。
天雷,來吧。
之前,我還動搖過,懷疑過先代是否真的為了一己私利篡改過教義。現在,我為曾經的動搖致歉。教義絕無半點有假,專修念佛,本願念佛。
如果真有先代改了教義,就請直接劈碎整座石山禦坊吧;但若是隻是有佛門敗類中飽私囊、欺上瞞下,就請隻劈死我一人。
那一刻,本願寺顯如忽然覺得身體了迸發出了無比強勁的力量,以至於他覺得自己連天雷降下也不害怕了。他要睜著眼,看著落下的雷究竟是劈向自己,還是劈向石山禦坊。
我心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