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可!”雨秋平揚了揚手,製住了森長可,同時對下間賴廉道,“我信,事不宜遲,現在走吧,你帶路,其他人留下為質。”
“是。”下間賴廉仿佛沒有任何驚訝,站起身來就為雨秋平帶路。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對視了一眼,雙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的不同的神色,但是卻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堀秀政、山內一豐、中村一氏都沒從眼下的局麵裡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自家的統帥怎麼就好端端的就要進彆人的城了呢?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的精神狀態都比較古怪——他們現在覺得雨秋平和本願寺顯如都是瘋子,那雨秋平做出瘋子的舉動好像也沒什麼奇怪。一個瘋子如果一直發瘋,那他這次也發瘋了,亦不失為一種不瘋。
隻有森長可一個人猛地站起了身,推開身前擋路的本願寺教如等人,就要去抓雨秋平。
“我去,你腦子沒毛病嗎?這個時候你是統帥啊,你進彆人的城,彆人把你扣下怎麼辦?你瘋了嗎?那禿驢說的話你就信了?佛堂裡要是有伏兵呢?”
森長可一路爆著粗口,追著雨秋平和下間賴廉就衝了過去。然而他一出帳門口,就被守在門口的森可隆給拉住了。
“哥你莫攔我,那家夥瘋了!大好局麵,他不打也就罷了,非要和談!和談也就罷了,非要去彆人的城裡!我真是不明白!”森長可邊說便要甩開手,可是森可隆卻死死捏著他的手腕不肯放開。
“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森可隆的語氣忽然變得格外鄭重,讓自己暴躁的弟弟也愣了一下,停了下來,望著自己的哥哥。
“我問你,你是為了什麼在戰鬥?”森可隆驀然開口,說的話卻有些令人費解。
“我為啥戰鬥?你少來問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戰鬥就戰鬥,打仗就打仗,打贏了就行。”森長可聞言不屑地一笑,滿不在乎地答道。
“所以你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戰鬥?”森可隆再次追問道,“為了榮譽,為了封地,還是為了錢?”
“誰在乎那些東西,我就是想戰鬥罷了。”森長可舔了舔嘴唇,索性也就不掙脫森可隆了,往那裡一站道,“你問這些乾什麼?”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連你為什麼而戰都不知道,卻已經戰鬥了這麼久,殺了這麼多人了。”
“所以你是想勸我慈悲為懷,像我們娘那樣吃齋念佛?還是像那家夥一樣婦人之仁,對敵人心慈手軟?”
“不,如果你能弄清楚你是為了什麼而戰的,那戰鬥就是有意義的。”森可隆搖了
搖頭,“你之前問我,跟著紅葉殿下學到了什麼?”
“學了個屁!”
“我學到了戰鬥的目的!”森可隆對弟弟的態度非常不滿,頂著他的腦門嗬斥道,“世界上就是有了太多你這樣的人,戰國亂世才持續了這麼久,天下百姓才受了那麼多的苦!武士也好,大名也好,你們連自己是為了什麼戰都不知道,就一直在互相征伐!今天打下的領土,明天可能就丟回去!今年被滅亡的家族,明年又會卷土重來複仇!來來往往,城頭變換大王旗,這亂世才會永遠得不到結束,才會永遠有我們這樣失去父親的孩子!你馬鞍上掛著的那一串收集不是功勳簿上的數字,他們也是無數孩子的父親啊!他們家裡也有無數我們這樣因為父親的離開而痛不欲生的孩子啊!你自己心裡不懂嗎?你連自己在為了什麼戰都不知道就這樣殺人,你的良心不會難受嗎?”
森可隆的咆哮讓森長可驟然怔住了,他還從未見過自己從小到大熟識的兄長說這種話。
“紅葉殿下和古往今來那麼多鼠目寸光的武士和大名不一樣,他至始至終知道自己的目標,織田大殿也是這樣。在所有大名都還在為了那一城一郡而爭鬥時,織田大殿已經說要‘天下布武’,說要上洛,用武力平定天下,結束這亂世!他比所有人都看得要遠,看的要多,所以織田家才能如此強大!而紅葉殿下和織田大殿也不一樣,他沒有織田大殿那樣霸氣,他想的隻是讓天下百姓能安居樂業,過上太平日子。他的每一次戰鬥,都是朝著自己的目標邁進。他是在為了每一個蒼生而戰,所以他不願意犧牲任何一個無辜的人!所以他才會對傷亡痛心疾首,所以他才會反對死傷慘重的攻城戰!”
“你沒注意到嗎?殿下昨天在聽到本願寺顯如平定了城內的暴亂時,他有露出微笑!為什麼,因為那樣大規模的暴亂會死很多人。哪怕他們暫時還是敵人,殿下也不想他們死!我看得出來的,竹中大人和天野大人自然也看出來了,所以他們才沒有阻止殿下去城內和談。你不是問殿下早上為什麼不引爆炸藥嗎?那我告訴你!殿下知道,他一炸死本願寺顯如,整個石山禦坊就完了!成立的十萬信徒全會崩潰,沒人能收拾局麵了,城內必然暴動!到了那時,隻會比前日的暴動恐怖百倍!城內會死多少人啊?所以殿下留著本願寺顯如,想讓他維持城內的秩序,保護那些信徒的命!”
“所以…”聽著自己兄長有些混亂的話,森長可卻是隱約明白了,“那家夥這次進城…是想說服本願寺顯如和平開城,這樣就可以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了嗎?他瘋了嗎?他可能會死啊?就為了那些和他沒有半點乾係的信徒?”
“紅葉殿下就是這麼想的。在你們眼裡,那些一向宗信徒就是十惡不赦的敵人,就是功勳;可是在殿下眼裡,他們都隻是百姓,都隻是生靈罷了。哪怕要冒危險,如果有一個能救10萬人的機會擺在殿下眼前,殿下又豈會不去?”
“因為他,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森可隆歎了口氣,眼眶通紅的他,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爹爹曾說,織田大殿和紅葉殿下都是了不起的人。爹爹說,他就是個粗人,隻會戰鬥,看不了他們那麼遠。但是他知道,織田大殿和紅葉殿下那樣的人,是值得托付的人,是能結束這亂世的人。”
“你不是總問我,為什麼爹爹要用命救紅葉殿下嗎?”森可隆抹了把淚水,望著眼前將麵孔沉到陰影裡的森長可,“這就是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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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跟著下間賴廉緩步前行,不久後,就已經到了石山禦坊的門口。門口的守衛在下間賴廉的示意下打開了大門,準備放雨秋平和下間賴廉進去。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在身後想來。雨秋平回身望去,發現森長可策馬跟到了身後。
“彆勸了,我一定會去的。”雨秋平朝著森長可招了招手,“快回去吧。”
森長可勒住了馬韁,一言不發地停在不遠處。雨秋平朝他笑了下,隨後就轉身和下間賴廉向城裡走去。
“喂,你…”
背後忽然響起了森長可的聲音,雨秋平於是又轉身去看。可是黑夜裡,看不清森長可的表情,隻能聽到那個糙漢子用無比彆扭的口吻罵道
“彆他娘死在城裡了啊,不然我爹可就白救你了!你要是死了,本大爺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