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雨秋平欣慰地點了點頭,“所以雖然那些教義都是我編的,但是在彆人看來,那也是我在解釋這個世界,並無真假之分。畢竟連神佛存不存在都不知道,誰會知道真假呢?說不定啊說不定,神佛心裡想著的真正教義,碰巧就和我隨口說的一樣呢?誰知道呢?誰都不知道。畢竟沒人能找到神佛他老人家,親口問問他。”
“殿下說了這麼多,是為了教導小僧什麼呢?”本願寺顯如對雨秋平的目的愈發迷糊了,“若是為了勸石山禦坊開城、為了讓淨土真宗消亡,大可不必講這麼多的話。隻要講到讓小僧對淨土真宗的真偽感到動搖、無法反駁時收手,不就可以了嗎?”
“其實淨土真宗也好,神佛也好,未必是壞事,我沒有一定要毀掉它的意思。”雨秋平搖了搖頭,忽然提起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說起來,顯如上人知道南蠻教嗎?”
“南蠻人的那些教嗎?”本願寺顯如雙手合十,低聲答道,“略有耳聞,都是…”然而,他說了一半,卻忽然怔住了。他本來想說“都是異端邪說”,可是在雨秋平的那一番分析下,淨土真宗和佛教又南蠻教有何區彆呢?都是為了解釋世界、消除對未知的恐懼罷了。
“在南蠻教裡,也有一支新的教派,叫做加爾文宗。我不知道日語該如何發音,我就直接
給您音譯了。”雨秋平笑著娓娓道來,“它的教義很奇怪。在加爾文宗的教義裡,他們的神佛——我們叫做上帝,他們的上帝會救贖誰,會讓哪些人往生淨土天堂,而讓哪些人下地獄,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好了。遠遠在你出生以前,甚至遠遠在你的先祖出生以前,你的命運——淨土還是地獄,就早已注定了。無論你在現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命運。如果你注定要下地獄,哪怕你是個功德無量的好人也沒用。如果你注定要往生淨土,哪怕你十惡不赦也無妨。”
“這是什麼教義?”本願寺顯如聞言啞然失笑,“這般的教義哪有半點作用?豈不是鼓勵信徒放浪形骸,及時行樂?這樣無人願意修行,豈不是危害世間嗎?”
“恰恰相反,加爾文宗的教徒反倒是最勤勞節儉的。”雨秋平搖了搖頭。
“這?”本願寺顯如一愣,“為何?明明知道此世的所作所為都不會影響到自己是否能往生淨土,為何還要勤勞節儉?”
雨秋平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後,低聲緩緩地問道
“上人今晨在城頭祈禱時,麵臨的局麵不是一樣嗎?”
本願寺顯如怔住了。
“神佛是否真的震怒了,取決於上人的先輩是否曾篡改教義。換而言之,神佛今日會不會劈下雷電,已經是幾百年前那些先輩時就注定的了。上人今晨哪怕如何祈禱,如何虔誠,也無濟於事。如果上人的先輩真的改了教義,哪怕上人之誠日月可鑒,天雷還是會劈下。如果上人的先輩沒有改教義,哪怕上人您胡言亂語,也不會有天譴。既然如此,上人您為何還要登上城頭,為何還要虔誠地向神佛祈禱呢?哪怕您什麼都不做,結局也不會有區彆啊?”
雨秋平的問題讓本願寺顯如陷入了沉思,他久久無言,雙眸裡複雜的神色雨秋平也看不懂。
良久後,本願寺顯如終於再次抬起頭來,有些語無倫次地低聲道
“因為小僧堅信…曆代上人絕不會做此事。”
“為什麼呢?”雨秋平追問道。
本願寺顯如猶豫了半晌,還是搖了搖頭,“請紅葉殿下明示。”
“因為他們能代代言傳身教,教出您這種在危難關頭願意走上城頭,在最危險的地方為整個宗派,全體信徒祈禱的法主——”雨秋平拖長了音調,抬起手來指向了本願寺顯如,“所以,他們絕不會是篡改教義的人。篡改教義的人,不會有您這樣一心向佛的徒孫。”
本願寺顯如仿佛突然頓悟了一般,用求證的眼神望向雨秋平道,“所以那個南蠻教的信徒…也是因為人人都堅信自己是在幾千年前就注定得到拯救了,因此才覺得自己理所應當是一個勤勉節儉的人嗎?”
“沒錯。哪怕命運決定自己被拯救也好,下地獄也好;哪怕神佛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
雨秋平虔誠地雙手合十,朝著本願寺顯如和他身後的佛像拜倒。
“無論如何,都堅守著自己的信仰、堅守著自己的理念。普度眾生,平息戰火,欣求淨土,心向太平。”
“我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自己得到拯救,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
“我們能做的,隻是儘自己所能——”
“榮耀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