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月死了,在苟延殘喘九十年後,終究還是死在了“太玄截星鎖”下。長年修行,禮敬神明,早使和尚心堅似鐵,非常情所能動。但盧明月的死難,終究有所不同。
從認識那一天起,伊辛從來就看不起盧明月,此人雖是擁有此界修士夢寐以求的長生真人修為,但因其得來不正,心性極是軟弱,當年依附本教,除了為教中天女所惑之外,更多還是不敢麵對真人境界層出不窮的劫數,想著受菩薩庇護吧。
便是這樣一個人,因其與蕊珠宮有些關係,菩薩便令伊辛與他搭檔,趁當年羅刹鬼王與太玄魔母大戰之機,與多位教中強者設伏圍殺羽清玄。原本計劃已大半成功,羽清玄中毒受創,一身功力隻剩兩成,就是此人,承受不住羽清玄凜凜之威,當先崩潰,致使大好局麵毀於一旦。
設圍的七名劫修,包括一位劫法高人,頃刻間被羽清玄斬殺殆儘,伊辛和盧明月運氣稍好,隻是真形仙體被毀,陽神受創逃出,但至此修為難有寸進,隻能在這絕壁城乾些見不得人的事。
這樣一個家夥死掉,其實是讓人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的,和尚不否認自己有點兒這個意思。但是,他也記得,盧明月臨走前,是何等意興高昂,歡喜快活。對盧明月來說,隻需要完成一個微不足道的任務,他在斷界山近百年的噩夢便要結束了,然而,這廝就倒在那“微不足道”的任務上,苦樂前塵,都煙消雲散。
在不遠的將來,這般命運,是否會落到他的頭上?
伊辛不知道。
不過在短暫的感慨之後,這問題對他便再無意義。他心中有菩薩,盧明月心裡又有什麼?
一步邁出,春日的陽光照射下來。伊辛已破開地表,來到絕壁城南郊淨水壇主殿之前,對他的出現,周圍和尚都不以為怪,隻是恭敬施禮後,自去乾事。此時,有弟子從前麵來,口稱住持,傳訊道
“玄陰教碧潮上師,前來拜會。”
伊辛麵無表情,略一點頭,往寺前而去,不一刻便到正門。那裡停著一套車駕,伊辛記得這是前任赤陰女仙最喜愛的步輦,徑長丈二,高約八尺,便如一個小房子般,內外布置豪奢,原由八名力士抬起,此時卻改成了香車,由四匹神駿的步雲獸牽引,隻配一個車夫,氣派或許稍遜,但奢華絲毫不減。
和尚邁出正門,便見得一位女修已早早立在車前,與旁邊侍立的教高大侍衛相比,愈顯嬌巧玲瓏,挽高髻,披雲衣,雖不知等候多久,卻笑吟吟的無絲毫不耐之色。她妙目流盼,見和尚出來,粉白細膩的臉上綻開笑容,上前幾步,遙遙呼道
“伊辛大師當麵,玄陰教碧潮有禮了。”
和尚喧一聲佛號,寶相莊嚴,施禮如儀“碧潮仙子西來,玄陰教當有一番新氣象。”
說罷,便迎女修進寺。玄陰教那些侍衛也都隨行,前呼後擁,十分氣派。知客僧則在一行人入寺後,指引玄陰教的車夫將車駕停駐在何處。車夫一言不發,驅動步雲獸,往側門去了。
此時,已入寺的伊辛和尚瞥回一眼,沉靜的臉色則無任何變化。
山中春遲,但隨著時光流逝,四野春風終於吹到山中,登高望遠,綠意如紗如霧,顏色又一天深過一天。
在已經抽枝發芽的大樹上,一頭半人高的灰猿縱躍如飛,轉眼數裡路過去。灰猿所過之處,山間鳥鳴止息,群獸低伏,整個山林反常地寂靜。灰猿似乎跳得累了,在一株剛換新枝的鬆樹上稍停,長臂忽一探,揪下了另根樹枝上正瑟瑟發抖的鬆鼠。
灰猿咧開大嘴笑起來。發皺的臉上,鼻子呈妖異的鷹勾狀,鼻頭發黑,裂開的嘴巴裡,上下四顆獠牙顏色也與其他牙齒不同,是鐵青顏色。
鬆鼠在被擒的瞬間就給嚇呆了,渾身僵硬,竟連掙紮的意思都沒有。那灰猿打量它兩眼,嘴巴張得更大,足夠塞進一顆人頭,將鬆鼠囫圇吞下,毫無問題。
但在此時,灰猿所在樹枝上,溫度驟升。
這畜牲反應算是快的,猛側身,長臂回甩就是一擊。然而虛空劍芒更早一步閃動,從頰側起,一劍中分,將它半邊腦袋削飛。
盈盈綠意之下,迅速鋪開一層血腥氣。
“好劍!”
林子另一邊,一個青衣短打的中年人跳出來叫好,這時候灰猿的屍身才落在地上。灰猿一死,手中的鬆鼠便得了自由,哧溜一聲躥到樹上,幾個縱躍就不見蹤影。
中年人一路小跑過來,到了灰猿屍身處,也不管臟汙,拿起那半邊頭顱,左看右看,大笑道
“果然是鷹猿,這四枚青獠針,又能讓咱們發筆小財。”
說著,他抬頭,向樹上豎起了大拇指“能瞞過鷹猿的鼻子,欺近十丈之內,一劍斷頭……嘖,餘老弟的劍術是越發地淩厲了。”
鬆樹上,餘慈收劍,聞言一笑,從樹上跳下,未及說話,隆隆的轟鳴聲從天空中壓下來。
中年人一怔,起身叫道“接引雲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