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問天下!
血淚模糊中,一陣急旋的琴音想起。空中紅光閃現,屍人群驚恐不已,紛紛作鳥獸散。他們無法快速奔跑,而那紅芒卻有如迅雷,趁勢直追。
隻聽手掌拍打弦木,發出劈啪之聲,原本就半骨半肉毫無平衡的屍人一片頹然倒地,化為齏粉,四散紛飛。此時,強撐的身軀終於鬆懈,修靈則心頭一寬,昏睡過去。
一雙修長如玉的雙手將她攬腰抱起,明豔的紅衫在黑壓壓的荒野忽然憑空幻出,猶如一團猝不及防燎起的大火,將屍蟲嚇得如退潮黑浪節節奔逃。
“瓊花丸……為了那個墨童,值嗎?”
公孫長琴垂眸凝視懷中的少女,取出一方帕子,替她拭去了臉頰上的血痕。又閉上眼,五指輕彈,於空中劃出一道霞光。彩蕰落下,化作新衣。
燦若桃花的眉眼眯成一枝“不錯,比上一世更美了,沒有浪費本尊嘔心瀝血熬製的藥浴。待及笄,你便是穹宇第一美人。到那時,本尊要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複又抬手,勾指在修靈則的鼻尖蹭了蹭,笑意更濃“本尊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說罷,喚出了他的落霞琴。隨手撩撥幾聲,寶琴躍入空中,一晃變得與人一般長短。
公孫長琴將修靈則抱於琴上躺下,托肘倚在琴頭睇了她半晌,凝眉思忖片刻,才倏爾躍上琴頭。現下穹宇大難將至,他再三斟酌,最終決定先替她尋個寄處。
當下,就有個現成的地方。
再睜開眼時,殘缺的夜空從破爛屋頂正中的大窟窿裡映射出來的,漫天星辰搖搖欲墜,好似要跌落在臉上。
四下張望,室內頂天立地的鎏金塑像讓修靈則確信,這裡就是洛神渡東南麵的琴帝祠。可憐曾經萬千香火的仙觀現下已落難成了破屋。
不遠處的供桌上,僅剩一隻破口碗,盛著一掇水,邊上零落擺放著幾顆野果。
修靈則饑渴難耐,撲騰起身,才發現傷口處被人敷了一層紫珠草葉,而衣裳也已煥然一新。
鴨行鵝步至供桌前,她昂起頭,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琴帝爺爺,多有得罪!我實在又餓又渴,隻能吃您老喝您老的,您千萬彆計較。”吃喝完畢,擦凈了桌案,才躡手躡腳摸到門口打探。
門外,遠遠近近的大地上,躺滿無數棺木,每床棺木都被蓋得天衣無縫,並用鐵釘牢牢封住。釘帽在一覽無餘的星光下發著點點銀光,兩者交相輝映,竟有一種彆樣的美感。
棺木的周圍爬滿了妄圖入侵的屍蟲,有氣無力地吱吱叫喚,因沒了食物哀怨聲聲,而它們翅膀上的那雙眼,也因虛弱而黯淡無光。
“不要出門!”
修靈則一驚,縮回了剛剛跨出石梱的右腳。
半日不見,秦雨霂白衣浸血,傷痕累累,形容間多了幾分蒼白憔悴。她邁進祠堂,立於門欄處,麵色清冷“此處很安全,我設了結界,一般屍蟲和屍人都進不來。”
修靈則低頭望去,果然見腳下石梱泛著藍光,延伸蜿蜒,包裹了整座祠堂。她抬起頭,躬身作禮“多謝霂姐姐救命之恩!”
眼瞧著修靈則傷口粘著的草葉與新衣,一縷愧疚於秦雨霂水般美眸一閃而隱,她似是憶起了什麼,蹙眉不語。
至少,落霞琴尊將女孩兒托付她時,有一言說得極是甄洗凡殺了她的娘親,僅此一樁,身為洛象琴門僅存的弟子,她就該還。
秦雨霂扶她起身,頓了頓,才艱難開口“抱歉,我未曾救你,也沒能救你的娘親。”
“此事不能全怪你。”修靈則隻當她仍在為甄洗凡之事介懷,“霂姐姐的師兄可是修煉走火入魔,或者中了什麼邪祟?你喚他時,我見他似有知覺,與殺人時不同……”
秦雨霂黯然落下了兩行清淚,不由望向門外的棺木“果然,他知道我在喚他,隻是,錯已鑄下,他寧可死在我的手上,也不願意麵對那樣的自己。”
半晌,才徐徐道出了其中原委。
甄洗凡所中之“邪”,叫作混沌之氣,乃盤古開天時的混蒙氣息,本無善惡之分。
穹宇之洲初成,琴帝以琴樂治天下,萬民安泰氣象更新。
原本,天下琴派共有七十二門,其中混沌琴尊馮泣掌控了盤古開天之斧的力量,自詡為盤古後人,吞並各大琴門,隻剩如今伏羲、落霞、師曠、洛象四門。
琴帝震怒,滅馮泣,立琴約,抹形製,從此世間再無混沌琴門。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混沌後人雖再無操琴可能,卻又自成一體,研究出了控製人心的魔曲,以混沌之氣為引利用受控者著去殺戮。
是日,洛象琴門除琴尊甄易和秦雨霂,全部因混沌之氣入魔而死。
直至楓林晚被毀,修靈則才意識到,穹宇之洲雖屬十方淨土,但也絕非是太平盛世,當下,也不知是否還能尋得尚存的避亂之所。
秦雨霂喚出了寶琴洗凡,與甄洗凡的沐雨取自一木,琴名亦是師兄手跡。地平天成,神龜出洛。洛象琴通體漆黑,似匍匐背碑之龜,銀白弦,寶藍穗,掛珠刻著北鬥星辰。
她瞧著修靈則盯著寶琴出神,以為她甚是好奇,便將琴遞於她懷中,“你會彈琴?借你一奏。”
修靈則未曾想她如此慷慨,愣怔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將琴擱在潔淨無塵的供桌上。心懷淒愴,落指便是一曲《虞美人》。
這曲調?!
秦雨霂隻聞半句,便駭然失色,瞬間喚回了寶琴,聲色俱厲“亡國音,以後絕不能再彈!”
修靈則突然失了手中琴,又聞厲聲質問,震驚不已。正欲解釋,一陣絕非琴音的樂聲傳來,鬼魅異常,似是在應和恰才曲調。
隻見秦雨霂早已躍出門外,一掌推出,祠堂大門霎那騰起萬丈蔚藍光芒,凝結成了一扇封印,“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出來!”
“那你呢?”
“守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