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問天下!
三足金烏見她無恙,愈發惱羞成怒,忽而仰天對著旭日大聲鳴叫,口中霎時噴出足有丈高的烈火,扭頭便向她迸射而去。
修靈則慌忙喚琴抵擋,可還未及彈出一調,烈焰早已燃到了眼前,險些就將靈犀燒著。
靈犀琴雖為靈桐所製,可那金烏確是神鳥,其噴吐的乃是太陽神焰三味真火,普天之下,它所不能焚的也隻有大伏羲琴而已。情急之下,修靈則隻能收回靈犀,換以綠綺抵禦。
金烏發出勝利的歡鳴,越發精神抖擻,蹦躍了兩下,飛至半空大展雙翅朝著修靈則俯衝而去,再次張嘴噴火,眼見就要將她吞滅在熊熊烈火之中。
修靈則連連後奔,見金烏在其後窮追不舍,又不時一口接一口地大火狂噴,便想“那鳥兒倒是精力旺盛,可我卻靈力不濟,若拚命一搏定鬥不過,若繼續奔逃也終是先倒下的那個。”
於是急中生智,一邊奔逃,一邊禦火,將金烏噴出的烈火變作火球回拋,以分散它的注意力,好趁機尋一處藏身之地,讓它尋不到自己。
歪打正著。這一招竟出乎意料地好用,那金烏原先隻顧噴火,忽而看見修靈則回頭一笑,竟是一愣。又見她不斷揮舞雙手,運轉靈力,成團的火焰隨她雙手劃過的痕跡,一圈一圈形成了數十個火球,齊齊跳躍過來。
也不知為何,金烏見了那十個火球,似是傻了一般停下了追逐。修靈則見附近有一處狹長沙道,兩旁皆是崢嶸突兀的怪石,趁機鑽身而入,在兩塊巨石的夾縫之處藏了起來。
過了半晌,金烏鳴叫三聲,朝著太陽展翅高飛。修靈則隻見空中劃過它的身影,隨之,越來越遠,變作一個黑點消失在紅日中心。四下除了風沙,不再有動靜。
好險……
修靈則呼了一口氣放鬆了警惕,喚出寶琴正欲離開,可琴剛剛起飛,未及加速,一片漆黑遮天蔽日地擋在了麵前。抬頭一看,又是那隻金烏。
心下正想著此回恐怕在劫難逃,忽然,金烏口吐人言,“剛才那個小把戲,能不能教我?”
???
修靈則身體一僵,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忍不住仰頭去看金烏的表情。隻見它抖擻著羽毛,仍是乖戾凶相,一字一句道“剛才……可是鴉兄在說話?”
那金烏一扭頭,“什麼鴨兄鵝兄,我可是全天下唯一一隻三足金烏,須稱呼本尊神鴉仙尊是也。”
果然是這隻鳥在說話!
聽它聲音稚嫩調皮,與它的外形極不相襯,說話時愈顯滑稽突悌,修靈則頓時不再惶恐,料它是隻仙齡不高的雛鳥,忍不住莞爾一笑道“敢問仙尊可是要學變火球?”
金烏點頭,“正是。若你教我這小小法術,本尊便送你三根鴉羽。”說著,它扇翅再次掀飛了修靈則。這一回溫柔許多,將她身上的粘著的羽毛一根不剩扇回了自己身上。
修靈則本就愁悶滿身都是毛,這下乾乾淨淨,反倒欣喜,拍了拍身上,連連道謝。金烏嗤鼻冷笑,“愚蠢!”也不作解釋,隻催促她快快傳授變幻火球的本領。
為了儘快脫身,修靈則不吝將其中竅門傳授了,又再作演練變出了十隻火球。憶及社火佳期汴京城中的遊戲雜耍,她靈機一動,仿著街頭藝人自娛自樂起來。
隻見十隻火球在她雙手間時而畫圓時而作圈,又忽大忽小忽明忽暗,金烏連連拍翅,張開大喙,“投這裡,投這裡!”
修靈則自小投壺射箭,最擅此等玩意兒,於是將金烏的嘴當作了靶心壺口,無論它如何移動搖擺,一投一個準。如此這般,相互嬉戲起來,不一會兒,金烏竟也學會了。
金烏啃著火球,如同在吃珍珠丸子,嘖嘖說了一迭“好吃!”
終於,修靈則靈力不支,呼呼喘著氣坐在了沙地上,“仙尊恕罪,小人實在不能繼續奉陪了。”此時剛過未時,日頭尤勝,她的額上早已香汗淋漓,衣衫也濕粘一片。
恰才一番消耗,動時不覺,靜時肌膚卻愈發敏感。況且西地沙漠地勢開闊,無一遮擋,無風之時更如碳烤火燎。此時,修靈則隻能無可奈何地默默拭汗。
倏地,身後象是憑空出現了一座高山,替她擋去了烈日。
原是金烏,一邊以身體為她遮陽,一邊輕輕拍動翅膀,“本尊確實是鴉神,不過年齡尚小,修行不足,還未能位列仙階,雖可說話,卻變不成人形。”說時哀怨黯然。
金烏沉默了半晌,“見姑娘變出十隻火球,不由想起了我那九個哥哥……”它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竟發了兩聲嘶啞而淒涼的哇哇之聲,似是嬰兒啼哭。
“很久以前,天上共有十個太陽,乃是我與他們的住所。後羿射日,將哥哥們都射死了,隻剩本尊一個。承蒙姑娘點撥,如此,以後本尊就可以隨時隨地召喚他們了。”
說罷,它渾身一聳,三根烏羽飄落在了修靈則的麵前。又道“這是本尊答應送你的謝禮,你且收好,屆時自有用處。唔……還有,你以後就喊本尊鴉兄也未嘗不可。”
“好,一言為定!我也是孤兒,以後鴉兄就是我的兄長!”修靈則雀躍,金烏卻是一愣,稍頃道“那為兄便送你一程,把你扇回去吧。”
修靈則……
未及拒絕鴉兄一番好意,修靈則已被三度扇飛,落腳之地正在落霞琴門之外的溫泉附近。她不由驚歎金烏膂力驚人,確是神鳥無疑。
聽得汩汩泉流之聲,修靈則愈發感覺渾身難受,聞著身上奇異的焦臭味,加快了腳步。
算起來,此時正是棋課,一來她本就沒有興趣,二來此課是公開課,不設內門外門聽學之限,故眾弟子乃至琴尊應是無暇他顧,於是心想趁此於溫泉沐浴一番倒是極好。
憑借來時的記憶,修靈則往溫泉處走去。入門聽學之後,她才知這處溫泉亦喚“雲飛碧落池”。
此處的泉水來得奇異,不知究竟從何處而來,亦不知其年歲,故才有霞尊操琴誘霞入池的漫談。另有說它是“女媧補天之時遺落的落霞一隅”,無處可考。
沿途之處,天然風化形成山丘好似落霞一樣起起落落,越往近處而行,空氣便越溫潤。天邊的紅日逐轉深濃,似是被朱砂一層又一層浸染,暈出了彤彤光彩。
開緘日映晚霞色,滿幅風生秋水紋。
雲飛碧落池近在咫尺。
些許嬉笑之聲由遠及近傳來,修靈則登時刹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