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淵搭在扶手上的食指中指輕敲檀木,沉悶的發出“噠噠”聲“吳銘開壇祭祀是為了取龍骨,這件事除了你我知道,還有人知道嗎?”
裴玄陵又是一噎“……”
還真的沒有人知道了。
寒淵道“況且,損人利己是一回事,打草驚蛇是另一回事,我倒是不怕被人暗下殺手,但你們白鹿司就不一定。”
慶功宴的那次刺殺就是先例,他可以暫時護住裴玄陵,讓他不至於命喪黃泉,可幕後之人若是想動整個白鹿司,恕他無能為力。
道理裴玄陵都懂,所以他不能用白鹿司眾人的性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結果,他做不到,憑良心而言也不能。
寒淵道“就算你們破釜沉舟,把吳銘給供出去,說他聽命於妖族,欲釋放魔物禍害蒼生,拿不出有力證據,有人會信?”
裴玄陵頭慢慢低下去,沉聲道“……不會。”
確實不會,他們此刻連幕後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即便捉住了吳銘,也不一定捉得住幕後之人,拿不出有力證據,一切都是空談。
寒淵站起身來,淺藍色衣擺垂在腳邊,腰間霜花墜子走動間反射淺色微光,發出輕微的“叮叮”脆響。
他邁過門檻走到廊下,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寒風吹來,額前腮邊白發飛舞,衣袂翩躚。他側過頭,語氣透著寒風般的冰冷,其中肅殺之意猶如潛龍在淵“言不由衷,時候不到誰也動不了誰,時候到了,他會是我找出幕後之人的鋒利一刀!”
裴玄陵歎氣一聲,看了一眼他披散著三千白發的背影,略帶歉意的道“是我思慮不周,操之過急了。”
寒淵道“無妨,司懿的後人越加不中用,一脈相承的本事,卻讓人越過頭頂,蹬鼻子上臉。”
說這句話,他是用一種變相的嘲諷去說的,仿佛在說後來居上,實力不俗,又仿佛在說前者無能,妄為前者。
裴玄陵道“司懿是誰?”
寒淵道“司洵的祖宗,元啟的開國皇帝,國師先祖吳城的師兄。”
乍耳一聽方才他那訓誡的語氣,裴玄陵呆住“你認識他們?”
好在這裡人不多,也就隻有他倆,要是被人聽見寒淵用這種訓誡的語氣鞭笞前人,而且這個人還是元啟太祖皇帝和吳城國師,恐怕會指著他鼻子罵他大不敬,竟敢出言不遜詆毀先祖。
寒淵諷意分明,戲謔的道“怎麼不認識,他們元啟百姓不是口口相傳先祖的風光偉跡?”
感情是聽來的,裴玄陵鬆了口氣“後世子孫不中用怪不得誰。”
若是把子孫的過錯歸結於前人,這就有點強加於人怨恨,不明是非。
畢竟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樹栽的好,後人就能多受福澤,栽不好也隻怪能力有限,行此止步。
當然,樹栽的好,枝葉繁茂,可以長久福澤後世子孫,可後世子孫無德無能,非要掄著斧子砍樹,自斷臂膀,那麼沒誰製止得了。
寒淵冷哼一聲,沉聲批判道“用人不清,害人不淺。”
裴玄陵“………………”
您老每說一句話就石破天驚,能收斂一點嗎?不然我心臟受不住。
尷尬的咳嗽兩聲,裴玄陵繞開話題,道“過兩天就過年了,司君他們正在添置年貨,我們準備那天眼前擺個宴桌,吃個團圓飯,你要來嗎?”
本來他是不打算說的,過年圖個熱鬨,他們五個人湊一桌吃飯,熱鬨不熱鬨也就那回事兒,寒淵好歹是客卿,怎麼說也算自己人,思來想去,不請人家來一起過年,顯得他們有些孤立這位前輩似的。
寒淵淡淡道“隨便吧。”
所以你說這個隨便,是要來還是不來呢?
裴玄陵想不通,悶悶的“哦”了聲,說了幾句話後就起身離開了。
寒風凜冽,廊前青綠的雲鬆沙沙作響,蒼勁的枝乾橫斜,雪白的狼崽窩在上麵,像一堆未曬化的雪。
感覺到主人的目光,狼崽驟然睜開眼睛,兩爪一蹬,從樹上跳下來,屁顛屁顛的來到寒淵腳邊。
注視著裴玄陵離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處,寒淵才慢悠悠的開口“你覺得他背影像不像那個人?”
周圍空無一人,充其量隻有一個兩隻巴掌大的小狼崽,這句話好似說給腳邊的狼崽聽的。
小狼崽蹭了蹭寒淵的小腿,嗷嗚兩聲算是回應。
它單調的叫兩聲,和平常沒什麼區彆,寒淵卻聽懂了,道“你也覺得像?看來不是我的錯覺。”
小狼崽圓圓的腦袋點了點,又嗷嗚兩聲尊上,他會不會是那個人的轉世。
寒淵低頭瞥了一眼腰間懸著的霜花墜子,若有所思,半響才緩慢道“或許吧。”
斯人已逝,風卷殘雲,滄海變桑田,回不來的人已經回不來,又何必看著與他相似的人回想過往。
瑟瑟寒風吹過,廊下他一人身長玉立的站著,孤影孑立,周身透著萬年不化的霜雪之氣,又縈繞著經久不散的孤獨。
仿佛一路走下來,從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人,無人伴隨左右,無人言語相談。
小狼崽嗷嗚著,慢慢蹲在他腳邊,算是一種無聲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