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的儘力抖動,一抽一抽地,搓掉身上的冰雪,想儘一切辦法取暖。
薑老頭枯槁的臉,越發僵硬,他靠近過去,拍打著一具‘雪人’。
卻發現那人已然凍僵,乃至於和周圍的十幾人,凍成一塊!
“咋不進城啊?”薑老頭張嘴喊著,但聲音卻乾冷得沙啞。
沒有人理會他,這裡的活人,隻知道抖動、搓雪,似乎這樣就可以活下去了。
“進城啊!”薑老頭一邊走,一邊喊,終於找到緊閉的城門,然而卻是無法靠近。
因為那裡堆積著最多的屍體,乃至形成了冰人構成的雪坡。
看著幾乎被‘掩埋’的城門,薑老頭心徹底涼了,想哭都哭不出來,想喊也不知道喊什麼。
明明三天前還能進城的,怎麼不讓進了?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對他解釋,他也沒有人可以詢問,等待他的隻有饑餓與寒冷。
薑老頭隻能沿著城牆,不斷地走著,他不甘心,或許其他城門是開的呢?
然而他無論走多遠,都能看到凍斃的百姓,無數的人,混合著冰雪,把這座城圍住了。
薑老頭看著第二扇封死的大門,終於意識到,為什麼流民會沿著城牆環繞……他們都是和自己一樣,把希望寄托於第二扇城門,甚至第三扇……第四扇……
還要走嗎?薑老頭麻木地又走了兩步,驀然發現,那幾十斤木柴,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了。
要找回來嗎?不必了……都是濕的……濕透了……
隻有乾柴才賣得出去,什麼進城換糧,都是自己不知道何時開始欺騙自己的……
他累了,他終於無助地倒下。
和其他流民一樣,蜷縮在一個個雪人旁,抖動、搓雪。
但比其他人要多出的是……還要捂著懷裡乾瘦如柴的孫子。
從很早開始,孫子就睜不開眼了,早在把孫子從兒媳婦懷裡拔出來時,就已經意識迷糊,渾身發燙。
薑老頭知道,這孩子挺不過多久了,可他沒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終,他隻能像兒媳婦一樣,僵硬地脫下衣服,想要包裹在孩子身上。
“阿翁……餓……”孫子被抱出來,寒風一激,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薑老頭聽到這聲阿翁,終於崩潰,捶胸頓足地痛哭:“你把我吃了吧!”
“啊啊啊啊啊!”
戰爭,賦稅,加捐,勞役,天災……饑餓、寒冷、死亡,一步步壓垮了他。
本就饑寒困頓的他,痛哭宣泄後,終於累過了頭,頭一歪昏睡過去。
黑暗中,他做了個夢,夢見老大老二平安歸來,朝廷共獎勵了十畝田。
老大成親生了個女兒,老二成親生了個兒子。
那孫女叫什麼呢?叫雪兒吧,為何叫雪呢?
薑老頭在夢中產生了這樣的困惑,陡然間一場大雪就來了,然後他看到了兒媳婦赤果的屍體,忽然抬頭對他說:“阿父,奴兒交給你了……”
冷,好冷!
薑老頭猛然間驚醒,一陣徹骨的冰寒,窩心的冷。
那是之前未來得及脫下,而敞開的衣襟……以及懷裡凍成冰坨的……
“奴兒!”
薑老頭撕心裂肺地叫喊,心裡痛哭:奴兒,阿翁能帶你活下去,能活下去,阿翁去吃人肉……
他瘋狂地搓揉凍僵的孫子,可是他也快凍僵了,身體幾乎無法動彈,形如僵屍。
但還是拚命地搓揉,拚命地搓揉,但除了讓自己活動開來以外,最終隻確認了一個事實……奴兒死了。
最後的親人,最後的精神支柱沒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著了。
“老天爺啊!你怎麼不把我帶走啊!”薑老頭的淚水在眼皮上形成冰錐。
像他那樣的睡去,理應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可偏偏,他醒來了……在凍僵前的最後一刻。
“嗚嗚嗚……”薑老頭甚至無法做出表情,隻是茫然而麻木地嗚咽。
老天爺帶走了他所有的親人,獨獨留下了他到最後,看著這個白茫茫的天地間。
忽然,他掙紮著爬了起來。
“奴兒,咱不能死在外麵,阿翁帶你回家。”
薑老頭沒有沉浸在孤零零一人等死的痛苦中,他再一次說服了自己。
他在想,老天爺讓他醒來,就是要他為親人收屍的。
落葉歸根,老伴和兒媳婦,還有老大老二的衣冠塚,都是埋在家後麵的土坡。他和孫子,也得回去。
就這樣,薑老頭一步一步堅定著走著,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也不知走了多久,老天爺要殺人般的寒風逐漸停息了。
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野外有嬰兒的啼哭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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