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們在顧慮什麼,不過,朝政之重,莫重於吏治!”
“如果吏治不清,那麼,朝局即便看似平順,也不過是金玉其外罷了。”
說著話,朱祁鈺的目光看向了金濂,道。
“金尚書,朕知道,刑部肯定拿到了很多口供,隻不過可能沒有證據,這次派錦衣衛查抄官員府邸,除了抄沒出許多金銀古玩,還找到了不少往來信件。”
“有些事情,刑部若不方便審,便和錦衣衛合並查案,朕回頭給錦衣衛下一道旨,讓他們協助你來審,應該能讓著案子查的更快一些。”
啊這……
金濂神色一滯,有心想要開口多說兩句,但是,抬頭看到天子的神色,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不過,有錦衣衛參與的話,應該也能夠順利不少吧……
如此想著,天子的聲音便已經再度響起。
“今日便暫時先議到此吧,天官留下,其餘兩位告退吧,今日所議,不可泄露出去,明白嗎?”
“臣遵旨。”
見此狀況,沈翼和金濂二人總算是鬆了口氣,拱手告退。
不多時,殿中便隻剩下了王文一人,爐火仍舊在燒著,殿中溫暖如春,卻沒有半點聲音。
片刻之後,朱祁鈺看著底下低著頭的王文,終於是忍不住開口,道。
“天官也覺得,這次京察,不宜大動乾戈嗎?”
剛剛他們幾個人欲言又止的樣子,朱祁鈺豈會看不出來,他很清楚,如果他真的下旨的話,這幾位恐怕也不會拒絕,但是,朱祁鈺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乾綱獨斷的事,偶爾做可以,但是,如果長期都是如此的話,就會產生一個惡劣的影響,那就是,會很容易聽不到實話。
這也就是曆朝曆代,但凡賢君,都會聽言納諫的原因所在,底下大臣的諫言,並不一定都是對的,但是,他們肯說,敢說,才是最緊要的。
其實,當初科道改革的時候,朱祁鈺預料過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事實證明,情況惡化的比他想象的要早很多。
王文,沈翼,金濂,在朝中都是舉足輕重的重臣,而且,這幾個人,也都算是頗受寵信的大臣。
但是,即便是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在麵對朱祁鈺的時候,即便心中不讚成,可也不敢明著反對,這可不是好兆頭。
前世遊蕩百年,朱祁鈺印象最深的,莫過於海瑞的那句‘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平心而論,嘉靖算是個有為之君,他最後之所以荒廢朝政,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每日縈繞在他耳邊的,都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話,說的久了,恐怕嘉靖自己都信了。
如今的種種政事,朱祁鈺當然有信心,自己的大方向沒有錯,但是,做事不能隻看眼前,若是長此以往,即便是朱祁鈺,也未必就敢保證,自己不會變成下一個上一個?)嘉靖皇帝。
自從於謙被貶出京後,王文便算是天子第一近臣,如今,天子又將其他大臣都攆了出去,單獨奏對,如此態度,擺明了就是要私下問些真話。
因此,王文沉吟片刻,拱手開口,道。
“陛下,臣明白陛下想要澄清吏治之心,不過,去歲大計,已經令官場上下動蕩不已,如果此次京察,也同樣掀起如此滔天風波,則恐朝堂眾臣此後人人自危矣。”
“沈尚書方才所言,並非沒有半點道理,朝廷有大軍在外,又有天災在側,若是大動乾戈,怕是會出亂子。”
所以說,很多時候,作為皇帝,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
朱祁鈺希望底下的大臣能夠對他敢言直諫,但是,真的說出來的時候,他又忍不住道。
“那這麼說,便縱容這些擾亂朝廷法度之輩依舊立於朝堂之上?如此,綱紀何在,法度何存?”
聽了這話,王文也有些無奈,想了想,他開口道。
“陛下,臣並非是想要縱容這些官員,隻是,若要嚴查,臣恐怕半個朝廷都要被牽扯其中,如此,必會影響國政大事,還請陛下慎重啊!”
這次,朱祁鈺沒有說話,沉默了片刻,他擺了擺手,道。
“朕知道了,天官先退下吧,朕好好想想!”
“是……”
王文見此狀況,也沒有多說,拱手便告退而去。
在他走後,朱祁鈺的眉頭擰在一起,神色頗有幾分複雜,不知過了多久,他抬手將懷恩叫了過來,吩咐了一句。
聞言,懷恩先是一驚,然後抬起頭,看到天子認真的樣子,也值得低頭稱是,匆匆下去準備。
…………
接連數日的雪,總算是漸漸停了下來,但是天空中,仍舊陰沉沉的,顯得有些壓抑。
零星的雪花還在往下落,一輛古樸的馬車,壓著厚厚的積雪,停在一座府邸門前。
這宅子看著並不算特彆大,四進院落而已,但是,能夠住在這一片的,基本上都是達官貴人。
即便是這幾日雪不停地下,這府門外,也依舊守著前來拜訪的人,可見宅子主人的身份。
馬車悠悠停下,一個氣度華貴的年輕公子,披著厚厚的鬥篷,從車上下來,望著眼前的府邸,神色不知為何,流露出一絲傷感。
下了車之後,自然有隨從前去敲門,門開之後,主家的門房出來,原本神色有幾分不耐煩,但是,很快,不知見到了什麼東西,神色一變,立刻變得恭敬起來。
不多時,正門大開,從府中走出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帶著一乾府中之人,疾步走出府門,直奔站在外頭的年輕公子身前。
“臣兵部司務陳伸,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祁鈺看著眼前的中年人,心中不由閃過一絲感慨。
兵部司務,聽著好聽,可實際上,不過是從九品的小官,年逾四十,還在從九品的官職上待著,幾乎算是毫無進步。
此人若非是剛剛入仕,便是實在無德無能,當然,像是這種在低階官職上一乾數十年的人有大把。
但是,此人卻不一樣,他自己雖然僅僅隻是一個監生補缺的從九品小官,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可是,他的父親,確實朝堂上舉足輕重的重臣。
左都禦史,陳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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