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戰是和,其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如何談。
如果談的好,那麼大戰可免,但是如果談不好,對方也有可能真的惱羞成怒,再擾邊境。
而這談判,實際上是握在天子的手裡的。
天子如若對韃靼各部提出的條件,半點都不肯讓步,那麼,對方自然騎虎難下。
事實上,這也是這段時間以來,讓老大人們發愁的原因所在。
自從韃靼各部到宣府以後,天子又是調兵,又是備戰的,倒不一定真的是要打仗。
但是問題就在於,這種強硬的態度,往往是很容易觸發戰爭的。
事到如今,朝堂上不少人都在猜測,天子是在通過這種方式,想要激的韃靼各部先啟戰端,然後大明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予以反擊。
如此一來,隻要戰事一起,朝廷群臣,想不想打都得打了。
可以預見的是,這種情緒,隨著今天早朝上天子宣布讓楊傑趕赴宣府協助金濂的消息一出,必然會更加蔓延。
所以實際上,陳鎰在這個時候提出來,既是順勢而為,也是無奈之舉。
但是,這番話說下來,天子的臉色卻並沒有任何變化,反倒是一旁的朱儀,冷笑一聲道。
“安撫?怎麼安撫?”
“總憲大人也瞧見了,韃靼各部齊聚宣府,說是討要說法,但是實際上,就是在向我大明示威。”
“這種狀況下,如若一再讓步,隻會讓對方得寸進尺,陛下英明睿智,正是洞悉了韃靼各部所圖,所以,才會選擇臨之以威。”
“反倒是總憲大人,如今韃靼還沒打過來,朝中大臣便想著該如何讓步求和,難道說,這便是科道風憲的風骨不成?”
這話火藥味就濃了,以陳鎰的沉穩性格,也免不了臉色一沉,道。
“科道風骨如何,不勞國公爺費心!”
“倒是本官想問問國公爺,你一意鼓動陛下增兵宣府,是何用意?難道說,土木一役的教訓,還不能令成國公府幡然醒悟嗎?”
還是那句話,論耍嘴皮子紮心,文臣比武臣厲害的不是一星半點。
陳鎰的這番話,擺明了是在暗指,當初勳貴鼓動太上皇北征,結果把自己的家底兒全都賠了進去的舊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陳鎰先說土木之役的教訓,再點成國公府的名,這話中的含義,簡直是直往人心裡紮。
這一瞬間,朱儀的神色立刻變得陰沉起來,死死的盯著陳鎰,道。
“陳總憲,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隻是感慨先成國公一生戎馬,本該在京城安享晚年,可惜,卻在土木一役中馬革裹屍。”
麵對朱儀想要殺人般的目光,陳鎰卻一臉平靜。
文武之間,本就關係不好,往日裡不過是互相留著體麵,但是如今,這位國公爺自己非要把話挑明了說,那他又何必再給對方留顏麵?
抬頭迎著朱儀的目光,陳鎰淡淡的道。
“國公爺到底還是年輕,未曾親臨戰陣,不知兵者凶器,戰場凶險,更不知戰事一起,黎民百姓顛沛流離之苦,想來,先成國公若在,想必會勸陛下在邊境諸事上,多加審慎!”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是說,朱儀是個黃毛小子,一點都不知道民間疾苦。
而且,還扯著朱勇的名頭,簡直是在朱儀的傷疤上撒了一把又一把的鹽。
“你!”
朱儀的拳頭緊緊攥了起來,要不是顧及到他身在禦前,恐怕此刻大打出手都有可能。
但是,這畢竟是禦前,朱儀死死的盯著陳鎰,眼神冒火,片刻之後,他到底沒有衝動,隻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
“總憲大人,不愧是科道風憲之首,科道風骨,本國公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話中寒意森森,讓人後背發涼。
但是,陳鎰卻絲毫不懼,隻是輕輕的哼了一聲,到了他這等身份地位,哪怕是成國公府這樣的勳爵府邸,想要動他,也得掂量掂量,至於其他的手段,他在朝堂這麼多年,又有什麼沒有見過。
眼見局麵越來越緊張,一旁的一眾大臣也都不由歎了口氣,這局麵怎麼就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躊躇片刻,一旁的俞士悅上前道。
“陛下,今日之事,歸根結底,還是由張同知所奏而起,如今爭執不下,無非是考慮到邊境局勢,臣以為,既然楊傑已經受命趕赴宣府,那麼想必定能妥善解決,為防朝野上下有所議論,增兵之舉暫時不必。”
解決爭端的最好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
現在最關鍵的,無非是兩個問題,一個是邊境增兵的問題,另一個,就是整頓軍府的問題。
略一停頓,俞士悅繼續道。
“至於軍府一事,奏疏已上,朝廷若無反應,恐怕軍府官員人心惶惶,所以,不可不查,但是,軍府乾係重大,其中官員出身複雜,又身居高位,若是大動乾戈,又恐軍府難以運轉,何況,張同知所奏,畢竟是一麵之詞,並無切實證據,即便朝廷派重臣察查,亦非一時可以了結。”
“故此,臣以為可將此事付諸廷議,所謂清者自清,軍府涉及官員,可上疏自辯,受群臣劾正,若有疑者,可暫罷官職,歸府待勘,若果無疑者,仍任舊職。”
“待軍屯及邊境之事塵埃落定後,於少保,金尚書及各道禦史歸京,再命兵部會同軍府進行徹查,方最妥當。”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朝著俞士悅投出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不過不同的是,文臣這邊是滿是讚許,但是,仔細看去,便可看出,其中隱隱帶著一絲忌憚。
至於另一邊的張輗等人,反應就比較直接,看著俞士悅的目光都快冒火了。
就連剛剛還在和朱儀吵架的陳鎰,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
不誇張的說,這一番話,連消帶打,可謂是徹底扭轉了局勢。
他也是在朝多年之人,自然一下子就聽出了這番話的狠辣之處……
付諸朝議?
不得不說,俞次輔,狠還是你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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