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倒是讓張輗有些始料未及。
上次的時候,太上皇的確提過要見徐有貞,不過,當時他以為,太上皇隻不過是臨時起意而已,卻沒想到,他老人家竟然還真的上了心。
按下心中的疑惑,張輗恭敬道。
“回陛下,臣上次回去之後,已經在想辦法安排此事,不過,南宮如今附近皆有錦衣衛值守,臣等倒是無妨,但是,徐學士畢竟是文臣,明麵上又無南宮素無關聯,所以,想要避過錦衣衛的把守,把人帶進宮裡來,需要費些時間,請陛下放心,臣一定儘快安排。”
朝堂之上,隱於波濤之下的東西,永遠比展露出來的要多得多。
嚴格意義上來說,如今板上釘釘的太上皇一黨,就隻有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兩家,前者為了迎回太上皇,甚至折進去了一個張軏,後者則是托太上皇的福,才能拿回爵位,自然而然的,也就被劃到了太上皇一黨的範疇當中。
除了他們之外,像是朱鑒,陳懋,乃至是焦敬等人,都隻能算是半個太上皇黨羽,不管他們私底下如何,但是至少在朝堂上,他們並沒有明明白白的表示出自己的立場,嚴格意義上來說,朱鑒算是在朝堂上活躍最多的,但是,他的大多數舉動,都是為了維護太子,僅是如此,便將他劃為太上皇一黨,未免太過牽強。
至於陳懋等人,或可算是曾聽聖母皇太後差遣的人,但是,也並不能直接算到太上皇的頭上。
更不要提,徐有貞這個右春坊大學士,雖然早就暗中投效,可實際在諸多朝事上,都並不曾有所傾向。
當然,這和徐有貞的品級不夠也有關係,但是總的來說,至少如今的朝堂之上,還沒有人覺得,徐有貞屬於太上皇一黨。
這種情況之下,想要將他帶進南宮,並不容易,這也是張輗一直沒有把此事辦好的原因所在。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對於這個顧慮,太上皇卻顯得並不在意,道。
“來拜見朕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朕雖不預政事,但是,召見幾個大臣談談詩文,詢問一下太子近來的學業,也不犯什麼忌諱,不大張旗鼓,是不想引人注目,但是,倒也不必如此遮掩,反倒徒惹猜忌,過上兩日,你將他帶來便是。”
這……
張輗一時有些猶豫,道理上來說,的確是如此,至少眼下來說,皇帝並沒有禁止太上皇召見大臣,也不可能真的下這樣的禁令,但是,自從太上皇歸朝之後,這一點,卻幾乎是朝堂上的共識,除了必要的節慶儀典之外,很少有人會到南宮拜見,這個規矩,已經成了朝堂上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不過,太上皇既然都這麼說了,張輗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得拱了拱手,道。
“臣遵旨。”
畢竟是南宮,雖然明麵上並沒有禁令,但是,多呆終究不妥,因此,張輗答應下來之後,很快就告退而去。
不過,看著張輗離去的背影,朱祁鎮的臉上,卻是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旁的其木格見此狀況,輕聲道。
“看來,這位徐大人當真是個謀略過人的大臣,竟值得陛下如此惦念……”
“謀略過人?”
朱祁鎮的臉色有些古怪,端起手邊的茶盞飲了一口,淡淡的道。
“或許如此吧,不過,朕之所以想見他,是因為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這個人,能夠解開朕的許多疑惑,希望,他能不讓朕失望吧……”
這話似是在回答,又似是在自言自語,燭火搖動中,其木格抬頭瞧見朱祁鎮的神色晦暗難明,卻不知道這顆曾經的帝王之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
與此同時,於府門前,也迎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
內閣次輔俞士悅!
自從於謙下獄,整個於府也陷入了動蕩不安當中,所幸的是,於冕雖然一同被捕入獄,可於謙還有一個養子於康,勉強能夠支撐的起大局。
不過這段日子下來,各處奔波想法子,於康的臉上,也儘是疲憊之色,俞士悅下了轎子,便看見於康這副樣子,心中不由一歎,看來這些日子,於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朝堂之上,逢高踩低是常事,於謙在朝中,看似是繁花似錦,但是實則在俞士悅看來,他的處境始終十分危險。
朝堂之上,功勞,資曆,權勢固然緊要,但更緊要的,卻是聖心在否,這也是俞士悅一直在勸於謙懷柔低調的原因所在。
他能夠理解於謙對聖君的期待,但是,他更明白的一點就是,如今的朝堂如此平和,群臣之間雖然暗流湧動,可始終僅僅停留在暗處,最大的原因,就是有天子在平衡朝局。
外界皆言天子看重聲名,所以事事顧全大局民心,但是俞士悅卻覺得,並沒有這麼簡單。
天子若真看重聲名,那麼在南宮一事上,就不會隻單做表麵功夫,而在諸重臣麵前不加掩飾對太上皇的不屑。
聲名對於天子來說,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在內閣待久了,俞士悅越發覺得,天子平衡朝局,是為激濁揚清,將朝堂上下擰成一股繩,如此才好勵精圖治,以固社稷。
某種意義上來說,天子登基這數年以來,朝局雖然各種風波迭起,但是,卻鮮少有內耗之事。
群臣之間,雖然有相互使絆子的時候,但是,每每隻要有這個苗頭,便會被天子嚴厲製止,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上次朱鑒和他的爭鬥,那一次,朱鑒輸了聲名,被旁置到現在,原因隻怕未必單是因他在很多事情上偏向南宮之故。
說白了,正因有天子坐鎮,朝中這幾年才鮮有相互攻訐之事,但是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不會有。
身在官場,誰不想往上爬?
朝堂上一個蘿卜一個坑,這坑騰不出來,後頭的蘿卜又怎麼填進去?
這麼多年的官場生涯,讓俞士悅非常清楚,不論是坐在哪個位子上,第一要防備的,就是來自政敵的打擊。
所謂政敵,無過的時候尚且要製造些過錯來攻訐,更不要說被人抓住把柄的時候了。
於謙在朝中權勢赫赫,對兵部上下如臂指使,朝堂之上,連百官之首的吏部尚書都壓不了他一頭,他無論做了什麼事情,都能平安無事,都有朝臣為他說情,這一切的源頭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