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晨光熹微,空中翻騰著墨色的雲彩,在這暑熱的七月,帶來了一絲清涼。
西華門外,沈翼欲哭無淚的看著眼前的場景。
一輛簡簡單單的馬車,什麼大輦,儀仗統統都沒有,要說這些繁文縟節,不講也就罷了。
但是,就連周圍的護衛,也隻有數十人。
不客氣的說一句,尋常的公侯之家出門,帶的人也比這個要多。
堂堂天子,出宮巡視,怎麼能就這種規模?
沈翼看了一眼於謙,見對方毫無反應,正準備開口再勸兩句,就看到了讓他眼珠子掉了一地的場景。
“見過皇叔父!”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寬大的馬車當中,忽然就鑽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子,一身淡藍色窄袖四爪暗龍紋圓領袍,腳蹬鹿皮靴,看起來胖乎乎的,十分可愛。
小人從馬車中鑽了出來,踩著旁邊的腳凳,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個禮。
“殿下小心……”
這副樣子,看的一旁的一乾內侍,尤其是貼身侍奉的萬貞兒和梁芳眼皮直跳,擔心不已。
他們二人也是臨時接到了消息,說是皇帝召見太子,然而,到了地方才發現,竟然是要出宮。
眼瞧著皇帝已經到了,可是,自己等人遣去報信的人,卻仍然毫無消息,二人心中擔憂不已,但是也隻能上前行禮,道。
“參見陛下!”
另一邊,見到小太子也出現在西華門,就連於謙也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問道。
“陛下,您這是要?”
“太子是國之儲君,不可不識民生疾苦,此番出宮,自然是要讓太子隨朕一同!”
啊這……
看著天子輕描淡寫的樣子,兩位老大人同時感到一陣頭疼。
“陛下,此番出宮太過倉促,是否先讓殿下回宮,陛下若有意讓殿下體察民情,可擇日準備妥當後,再令殿下出宮,請陛下三思。”
沈尚書硬著頭皮,還是隻能繼續勸。
天子臨時起意,要出宮巡視,這本來就夠荒唐了,結果現在,還要帶上四五歲的小太子,這萬一要是出個什麼事,他們這幫跟著去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社稷罪人啊。
所幸的是,這一次於謙也沒有繼續站在天子那邊,而是跟著勸道。
“陛下,太子殿下雖為社稷儲君,但卻年紀尚幼,宮外如今混亂,倘有閃失,臣等萬死莫贖,懇請陛下暫將殿下送歸東宮。”
一旁的梁芳和萬貞兒也一副期待的目光,但是,他們知道自己的地位是什麼,這種場合,根本沒有他們開口說話的餘地。
麵對兩位尚書大臣的勸諫,朱祁鈺似乎有些猶豫,不過,他倒也沒直接表態,而是伸手摸了摸眼前小人的頭,道。
“深哥兒可願跟皇叔父出去看看?”
朱見深這段時間被教導的很好,至少看起來很不錯,很是沉靜懂禮,但是,他習慣了被人安排,這個時候,朱祁鈺如此問他,便讓這位小太子一時有些無措。
旁邊的梁芳拚命的跟給朱見深打著眼色,示意他不可答應下來,這讓朱見深有些猶豫。
他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皇宮,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南宮拜見自己老爹,要說不想出去,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又是個乖孩子,皇祖母和父皇一再交代過他,要聽萬姐姐和梁芳等幾個大伴的話。
於是,小小的太子殿下十分糾結,一時沒有答話。
見此狀況,一旁的梁芳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上前道。
“啟稟陛下,太子殿下昨夜受了驚嚇,此刻尚未定下心神,奴婢覺得,不妨先送殿下……”
“放肆!”
然而,話未說完,天子一道目光冷冷而來,頓時讓梁芳額頭汗水直冒。
“聖母就是這麼教你們規矩的?”
淡淡的一句詰問,頓時讓梁芳瑟瑟發抖,顧不得地上煙塵,立刻就跪倒在地上,顫聲道。
“奴婢萬死!”
“拉下去,杖責二十!”
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朱祁鈺輕輕擺了擺手,一旁立刻有內侍上前,綁了梁芳按在地上。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朱祁鈺卻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低頭一看,是朱見深一臉怯怯的望著他。
“怎麼?深哥兒覺得不妥?”
麵對朱見深的時候,朱祁鈺自然換回了溫和的口吻。
但是,溫和之下,無論是一旁的梁芳,萬貞兒,還是於謙,沈翼等人,都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朱見深再小,也是太子,是儲君!
既然如此,那麼在天子麵前,時時刻刻便是奏對。
儘管如今的朱見深不可能意識到這中間的區彆,但是,所謂伴君如伴虎,稍有任何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就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無論天子的口氣再溫和,可遮不住的,是君臣名分。
梁芳再是東宮的人,身在宮中,也是天子的奴婢,休說是杖責二十,就是要了他的命,也無人能說得出什麼。
南宮當中,每個月都有宮女內侍被杖責至死,可有誰為他們喊冤了嗎?
這種狀況之下,天子看似是在問太子的意見,但是實際上,太子若是真的出言,那麼,便犯了大忌。
如果說,太子年紀稍大些,接受過一定的政治訓練,那麼,這種簡單的錯誤,會本能的避免。
但是現在,太子還太小了,剛剛出閣讀書,雖說這段時間聽說讀的還不錯,可麵對這樣的考驗,確實還太早了。
雖然說,現如今這位太子的身份特殊,地位穩固,但是,既然太子已經出閣,一言一行都會受到朝野矚目。
如此一來,太子到底如何表現,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然而,這種情況之下,也無人能夠提醒太子,因此,在眾人擔心的目光當中,或許是感受到麵前之人和煦的態度,朱見深糾結了一下,還是小小聲的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