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說起來,王翺和陳循,其實結怨已久。
要知道,最開始王翺空降到內閣之前,陳循便是內閣次輔,首輔之位遲遲不定,很多人都覺得,陳循有希望能夠上位首輔,那段時間,包括陳循自己,也在積極爭取,在朝堂上隱露鋒芒。
但是後來王文,王翺二人從遼東而回,王文接了王直的吏部尚書,王翺則是一入內閣便成首輔,從這個角度而來,王翺算是擋了陳循的路。
再往後,二人更是矛盾重重。
當時內閣當中,陳循和高穀一家獨大,雖然隱有分庭抗禮之勢,但是王翺的到來,再次讓二人團結起來。
王翺雖然勢單力薄,可畢竟身為首輔,自然也不會受人拿捏,雙方你來我往,明爭暗鬥了很長一段時間。
中間鬨出了無數的事端,最典型的,莫過於經筵侍講上清流集體孤立王翺,以及後來王翺聯合吏部引入內閣大臣這兩件事。
雙方因此幾乎算是撕破了臉,最終,還是天子親自出麵調停,一方麵核準了王翺舉薦閣臣的奏疏,另一方麵命陳循升任工部尚書,這場風波,才算平息下來。
但是,雖然表麵上風平浪靜了,可雙方的梁子肯定是結下了。
當然,到了他們這等地步,私人恩怨固然是一方麵,但是,雙方相爭,必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之所以打從一開始,王翺和陳循就矛盾不斷,看似是在爭奪內閣的掌控權,但是實質上,其實在爭奪清流的控製權。
內閣畢竟性質特殊,那個時候,天子打壓清流的勢頭還不明顯,翰林清流華選,轉遷內閣尤其方便。
王翺身為首輔,如果不能在清流當中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勢必會逐漸被架空。
可是以他的身份,要在清流中占據一席之地,就等同於在跟陳循和高穀搶位置。
這基本上是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雙方才會相互看不順眼。
當然,這種矛盾,隨著天子打破慣例簡拔非清流入閣,又提拔非陳循一係,也和王翺並無深交的蕭鎡為翰林學士而逐漸被淡化。
但是,淡化不等於消失,雖然平日裡王翺和陳循二人很少發生爭執,以至於很多人都遺忘了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如此激烈的衝突,可王翺從來沒有忘記過。
所以,他對於江淵的投靠,一直都保持警惕。
尤其是在殿試這件事情上,他始終心存不安,但是,可惜的是,和蕭鎡一樣,王翺也沒能經住利益的誘惑,放任了江淵。
事實上,在天子雷霆震怒之後,王翺就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大錯,所以一直都為此惴惴不安。
但是,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目光定在陳循的身上,王翺的臉色一陣陰沉。
果然這幫清流出身的人,玩起政治鬥爭來,是一把好手。
現如今的局麵,已然很清楚了,陳循為了今天早朝,隻怕準備的不是一天兩天了。
從當初讓大理寺搶下主審的權力,到後來在朝議上跟江淵鬨翻,撇清自己,再到後來,一次次試圖麵奏發難。
這個老家夥,果然是心機深沉的很……
眼下這種局麵,王翺即便是看清楚了一切,也隻能先求自保。
他清楚這件事情的背後是陳循,但是,卻更清楚,對方已經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
這場朝議,他無論能不能保住自己,都已經輸了。
因為,他明知道算計自己的是誰,但是,卻無法反擊。
有之前陳循和江淵鬨翻的事情,無論如何,他也攀扯不上陳循,眼下他能做的,就隻能是自保。
但是反觀陳循,無論江淵最終能不能扳倒王翺,他都立於不敗之地。
好心機!
心中冷笑一聲,王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今天的這份大禮,他記下了。
既然陳循能夠用這麼長的時間布局謀劃,那他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將目光從陳循的身上移開,落到江淵的身上,王翺的臉上閃過一絲憐憫,這個江淵,還真是拎不清楚。
怪不得早早的就被陳循當成了棄子。
眾目睽睽之下,麵對著江淵的指控,王翺除了臉色微變之外,卻始終沒有任何的動作,仿佛江淵說的不是他一樣。
直到片刻之後,上首天子垂問,道。
“首輔,江淵說殿試舞弊一案,乃是你在背後主使,對此,你有何話要說?”
這話問的平靜,似乎和剛剛詢問江淵的口氣並無不同。
但是,王翺的反應,卻和失措的江淵截然不同,他麵色平靜,上前一步道。
“陛下,江淵所言,不過困獸猶鬥,胡亂攀咬爾。”
“舉薦內閣大臣為殿試讀卷官,乃是慣例,臣並無逾矩,殿試舞弊案後,翰林院選庶吉士乃是急務,臣舉薦江淵,亦是循陛下旨意,以為江淵清簡勤勉,向來並無劣跡,至於最終由臣暫掌翰林院事,亦非臣向陛下求取。”
“臣不知江淵為何要攀誣於臣,但是,殿試一案與臣無關,請陛下明鑒!”
說到底,作為內閣首輔,王翺也是有自己的定力的。
在陳循出招之前,他心中會有不安,但是,實際上對方出手之後,他反倒平靜下來。
他可不是像江淵這樣的清流,視名聲如性命。
王翺之所以能夠成為內閣首輔,靠的不是人脈,不是資曆,而是實打實的仗劍駐守邊關,是和王文一同出使遼東,說服脫脫不花撤軍,奠定整個瓦剌戰局轉折點的功績。
想要扳倒他,就憑江淵這幾句沒有實證的誅心之言?
未免太天真了!
陳循不願自己親自上陣,而要設計將江淵逼到絕路,無非也是沒有絕對的把握罷了。
所以說,整座棋局當中,隻有江淵是個棄子。
陳循為何對付王翺,籌謀了這麼久,但是反過來,他王翺就真的沒有任何的準備嗎?
這番話,並沒有什麼強力的辯駁之語,核心意思就一句話……這事和我沒關係!
但反而是這種態度,讓群臣變得猶疑起來,開始懷疑江淵是不是在垂死掙紮,胡亂攀咬……
見此狀況,江淵也有些慌亂。
他很清楚,自己的指控,其實就如王翺所說,是在攀咬,這種情況下,王翺的反應越激烈,就越顯得他心虛,可他越是平靜,就越顯得江淵像個跳梁小醜。
不過,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了其他的辦法,隻能死死的咬住王翺,把心一橫,江淵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