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杜寧緊皺眉頭的樣子,朱祁鈺挑了挑眉,聲音卻平靜的很。
“臣不敢!”
一語驚醒夢中人,杜寧又不是沒有絲毫政治敏感度的傻子,這種時候怎麼著也不能承認自己心有懼意。
不然的話,未戰先怯,彆說是再往上走了,吏部的調令會不會收回都不一定。
“陛下放心,整飭軍屯乃是朝廷大政,為社稷黎民安定,邊境軍力強盛,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在朝廷混跡了這麼多年,表忠心的話,杜寧可算是張口就來。
但是,聽了他的這番話,朱祁鈺卻搖了搖頭,道。
“既然如此,杜卿打算怎麼做呢?”
這……
杜寧有些窘迫,忠心可以表,但是,要說具體的辦法,那必定是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的。
感受到天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杜寧忽然覺得底下的墩子有些燙屁股。
與此同時,他也更深切的感受到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在其位則當其政。
杜寧在朝多年,和天子單獨奏對也有好幾次,但是,這次分外不同。
往常的時候,天子對待他的態度,雖然溫和,可絕不會帶著他入殿之後得到的若有若無的尊重。
然而這種尊重,相伴而來的,卻是他更能感受到天子帶來的壓力。
以前他在天子麵前,很少會有這種坐而論道的待遇,但是,他也鮮少見到,天子此刻直截了當的詢問時,平淡的語氣中透著的沉重威勢。
這就是天子和其他的重臣們,日常的奏對場景嗎?
杜寧的額頭上隱隱滲出一絲汗意,他終於意識到,陳循對他說,他距離真正的重臣,還差的很遠,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今的他,官位或許已經夠了,但是,無論是膽魄,政治眼光,還是定力,都遠遠不夠。
不過,杜寧也同樣明白,這個時候,更不能一言不發,不然的話,在天子心中留下無能的印象,之後再想改變,可就難了。
深吸了一口氣,杜寧開口道。
“陛下,臣……”
然而,他甫一開口,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壓力陡然一輕。
與此同時,身旁內侍適時奉上一盞溫熱的茶水,天子溫和的聲音響起,道。
“杜卿不必著急,喝口茶潤潤嗓子,朕知此事繁難,杜卿隻需說自己的想法便是,對錯無妨。”
杜寧心有所感,微微抬頭望著天子,卻見天子年輕的麵容上,帶著安撫的笑意,望之而令人平靜。
心中歎了口氣,杜寧恭敬的站了起來,從內侍手中接過茶水,飲了一口,又還了回去。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坐下,而是就這麼微微躬身站著。
但是,也同樣沒有繼續著急開口,而是在心中梳理自己的思路。
上首的天子也沒有催他,直到小半盞茶之後,杜寧方拱手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欲令這幾個王府配合,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懾之以威,誘之以利,根據各府的情況不同,因地製宜,逐個擊破!”
這句話說完,杜寧感受到,審視的目光再度降臨,但是,卻沒有剛剛讓人緊張的威勢,反而帶著一股鼓勵之意。
“嗯,不錯,仔細說說!”
迎著天子的目光,杜寧的心中帶著一絲沮喪的同時,情緒也終於徹底恢複了平常。
沉吟片刻,他不急不緩的開口道。
“諸王皆是天家宗親,社稷藩屏,受百姓供奉,自當護持江山社稷,此亦是太祖皇帝分封諸王之用意所在。”
“今陛下整飭軍屯,是為固國本,定軍心,強邊軍,護百姓,諸王身為天家宗親,理當為陛下分憂,為社稷儘力,以報陛下親親之意,愛重之心,豈可因一己私心,與朝廷對抗,損國家之利,辜負陛下尊親之情?”
嗯,清流的老招數了。
道德綁架,上價值,核心思想,為了社稷江山,該犧牲犧牲,該吐出來吐出來。
杜寧到底是清流出身,這種占據率先道德製高點的手段,自然是玩的溜熟。
笑著搖了搖頭,朱祁鈺小小的開了玩笑,道。
“若是人皆如此明理,怕是早已天下大同了!朕和杜卿,又何必在此苦惱呢?”
聞聽此言,杜寧倒是認真的點了點頭,道。
“陛下聖明,所謂吾日三省吾身,其原因便是,人皆有私心,能為國家著想,而舍一己私利之人,終歸是少數。”
“於諸王而言,並非不知整飭軍屯於國有利,但是,國家之利,與王府田產私利相比,他們卻仍會選擇維護自身私利。”
收斂笑意,朱祁鈺開口問道。
“所以呢?”
“你既然知道,為何仍然要說這番道理?”
這話明顯帶著考校之意,杜寧吸了口氣,再度拱手道。
“陛下明鑒,所謂民心所向,仁者無敵,這世間,講道理的人,終歸是多數的。”
“諸王固然不會輕易就範,但是,也並非不明道理,所以,臣才說,要曉之以理,否則,若驟然對諸王動手,未免有不教而誅之嫌,有礙陛下聖明,亦會令宗親關係有損。”
說著話,杜寧略停了停,似乎有些猶豫,但是,到了最後,他咬了咬牙,還是道。
“這番道理,是對諸王說的,也是對所有侵占軍屯的不法之徒說的,更是對所有心向朝廷的宗室,對天下萬民所說!”
“臣想著,軍屯被侵占,最受苦的,當是邊境百姓和官軍將士,所以,首要之事,當是讓他們明了朝廷之心,感陛下之恩也!”
這話說的還算含蓄,但是,對於杜寧來說,已經算是露骨了。
朱祁鈺挑了挑眉,心中不由歎了一聲。
果然這些清流啊……
一肚子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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