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子並不計較,還願意轉虛為實,儘力保證楊傑的安全,這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如果再繼續奢求天子和朝廷眾臣作對,那就是不識好歹了。
“陛下放心,無論土默特部能否歸附,楊家上下,必為陛下竭儘全力,惟陛下之命是從!”
聞聽此言,天子的神色有些複雜,片刻之後,方道。
“這件事情暫且不提,除了這件事之外,楊傑還向朕求了第二道旨意。”
“瓦剌如今局勢複雜,楊傑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希望朕能再給他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
話音落下,楊洪便是一愣。
旋即,他便反應了過來,楊傑必定還有其他的打算,並沒有將所有的賭注,都放在孛都的身上。
隻不過……
“這也是朕將楊侯留下的原因!”
“平心而論,楊傑此去雖然有些冒失,但是,所做之事,已然超出了朕的預料,對大明來說,他也是功大於過。”
“如今他身陷瓦剌,步步危機,時時有性命之憂,雖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他畢竟是楊家唯一的嫡子,倘若真的有何閃失,朕於心不安。”
“所以,這道旨意下不下,朕要問楊侯你的意思。”
麵對著天子的注視,楊洪沉默了下來。
現在的局麵已經很清楚了,楊傑在瓦剌,肯定還有彆的打算。
但是,有了脫脫不花的前車之鑒,無論他要謀劃什麼,都必定艱難無比。
而且,也先較脫脫不花,狡詐狠辣的程度要更上一層樓。
所以,這道旨意一旦下達,楊傑的性命能否保住,恐怕真的就說不準了。
這個時候,天子沉吟著,再度開口道。
“此處沒有旁人,楊侯不必諱言,直接對朕說便是,朕還是那句話,楊傑為大明做的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事,朕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楊家世代忠良,於國有功,若是楊侯下了決定,朕便可另下一道旨意,以大明的名義,遣使團親赴草原,命也先即刻放人。”
“如今瓦剌實力未複,草原又生亂局,楊傑雖然得罪了也先,但是,他畢竟隻是一個鎮撫使而已,既難以拿來要挾大明,也對也先造不成太大的威脅。”
“為了不得罪大明,想來也先也不敢不放人!”
聽了天子的這番話,楊洪的麵色複雜。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雖然天子的口氣溫和,但是,楊洪很清楚,天子給他的這個選擇,是要付出代價的。
楊傑此刻回來,意味著,剩下的爛攤子,要朝廷來收拾。
這當然不是不可以,就像天子說的,偌大的大明,不至於應付不了眼下的局麵。
但是,一旦牽扯到整個朝廷,那就必須要考慮文武百官的態度。
作為始作俑者,即便是有天子護著,楊傑所麵臨的壓力也不會小。
甚至於,有可能從此以後,楊家會在朝堂當中被徹底邊緣化,而這,已經是天子能夠給楊家最好的選擇了,至少,看在往日功勞的份上,楊家能保侯府尊榮,楊傑也能保性命無恙。
但是,如果說決定冒險而為的話。
那麼,首先楊傑的性命難以保證,其次,草原上危機四伏,形式多變,他也未必就能夠成功。
一旦失敗,那麼,壓力同樣會來到楊家的身上。
進?還是退?
這關係到楊傑的性命,還有楊家日後在朝中的地位。
正因如此,天子讓他自己來選。
深吸一口氣,楊洪的眉頭緊皺,但他卻沒有猶豫,而是拱手道。
“臣知陛下一片體恤之心,但是,楊氏一門,曆代皆在邊境戍守,為的便是邊境安寧,社稷安定。”
“小兒如今在瓦剌,雖然險象環生,但是,既然心中已有定計,想來當有把握。”
“朝廷有陛下,有文武百官,自然能妥善解決草原亂局,但是,付出的代價,必然不小。”
“既然如此,小兒一人之性命,與國家利益相比,又何足惜?”
“臣請陛下,下旨命小兒相機而斷,不殺也先,誓不回京!”
這番話,楊洪說的斬釘截鐵,反倒是朱祁鈺的麵色有些猶豫,道。
“楊侯,瓦剌和韃靼不同,如今楊傑的打算,既然已被也先察之,想要成功,難度隻會更大,你不必……”
“陛下!”
感受到天子矛盾的心緒,楊洪的口氣反倒更加堅定。
沉吟片刻,楊洪的情緒也有些低沉,道。
“臣不是在說場麵話,也不是礙於所謂的大義,不得不為之。”
“當初,小兒出京遠赴迤北,離開宣府時,曾對臣侄楊信說過一句話,後來,楊信將此話通過家信轉述於臣,臣至今對這句話記憶猶新。”
說著,楊洪抬起頭,蒼老的麵龐上帶著驕傲,道。
“小兒說,他,也是楊家的子孫!”
“楊家世世代代為國守疆,數代人浴血奮戰,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是楊家人的歸宿,更是無上的榮耀。”
“傑兒天生體弱,不能習武,但是,他心中忠君報國之意,從不輸任何人。”
“如今,他能有機會為國效命,還大明邊境百年安寧,縱然是隻有一絲希望,他也必定願意,為之付出性命。”
“臣身為傑兒的父親,能有這樣的兒子,隻覺得是家門之幸,所以,懇請陛下,允準傑兒的請求,讓他完成,作為楊家子孫的使命!”
看著楊洪堅定的樣子,朱祁鈺歎了口氣,到了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朕準了便是。”
楊洪鬆了口氣,但是,卻沒有起身,而是繼續開口道。
“謝陛下,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陛下允準!”
…………
良久之後,楊洪走出殿中,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但是,卻脊背挺直,仿若青鬆。
蕭瑟的秋風卷著枯黃的樹葉在天上打著旋,但是,卻吹不動風中佇立的人。
朱祁鈺站在殿門處,望著這位血戰沙場多年的老將,神色複雜。
另一邊,重新被叫回來的俞士悅,發愁的看著手裡剛剛寫好的詔書,躊躇再三,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
“陛下,這麼大的事情,真的不用等早朝商議之後,再下旨嗎?”
“不必!”
眼見著楊洪的背影漸漸消失,朱祁鈺轉過身,目光遠望,口氣淡然,道。
“就當是……朕給楊家這一門忠烈的賞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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