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如果用一個傳統士大夫的標準來衡量葉盛的話,他毋庸置疑是十分合格的。
性格溫雅簡重,為官清廉慎勤,不愛名利,不喜結黨,以致於,朝中很多人都將其和於謙相比。
有趣的是,就連他和林聰的交情,也和於謙跟俞士悅二人十分相似。
君子相得,但是群而不黨,堪稱士大夫相交的典範。
當然,這個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葉盛不是於謙,他也成不了於謙。
除了簡樸清廉這些特質之外,葉盛的另一個特點,就是他屬於十分嚴重的,恪守儀製倫序的人。
當初天子繼位後,以新君登基,賞賜群臣,唯有葉盛以太上皇尚且蒙塵迤北為由,不肯接受。
雖說到了最後,在天子的強命下收了賞賜,但是,卻足可看出此人的性情。
這是個認死理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在士林當中的風評極佳,這就讓很多人在對上葉盛的時候,會有所顧忌。
當然,作為王天官的心腹,沈敬自然是多少沾點他老人家逮誰罵誰的風格。
即便對方是葉盛,也僅僅隻是讓他皺了皺眉,緊接著張口便要反駁。
但是這一次,他卻慢了一步,有人搶在了他的前頭,道。
“葉大人,科道禦史,分內言事,自然無可厚非,本官也相信,朝中上下大臣,凡上本言事者,皆出自一片忠心為國之意。”
“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既有詔命,在未有新旨之前,便當遵行。”
“張鎣,李錫無視陛下旨意,豈非屬實?”
“若是屬實,那麼,陛下因此降罪,又有何不妥?”
東宮,餘儼!
天子的潛邸舊臣,瓦剌之戰時,曾奉旨屢次前往邊境巡視,甚至曾幫助關隘守將擊退敵兵。
如果說沈敬和天子的關係還隔了一層的話,那麼餘儼顯然是純純粹粹的天子黨。
當然,這點差彆,在朝堂上可以忽略不計。
看著突然站出來的餘儼,沈敬先是一愣,但是隨後,便看到餘儼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明顯有阻止之意。
雖然還未想清楚是為什麼,但是出於信任,沈敬依然立刻住了口。
接著,餘儼繼續道。
“林大人和葉大人覺得不妥,歸根到底,是覺得張鎣,李錫因上疏言事而獲罪被謫,並無其他過錯,所以指責陛下因言罪人。”
“但是,這一點剛剛沈大人已經說的非常清楚,陛下降罪張鎣,李錫二人,並非因其上奏言事,而是因為二人不遵聖旨,胡亂議論。”
“朝廷自有製度,陛下自有聖德,言官風聞奏事,即便是直刺君過,陛下亦能聽言納諫。”
“然而,風聞言事,不代表可以僭越朝廷典製,無視陛下聖旨,陛下若因二人諫奏言辭過激,怒而降謫,自是因言降罪,若因二人所言有錯,怪罪嗬斥,亦是因言降罪。”
“可如今陛下並非因其言事內容降罪,而是因其抗旨不遵,違背典製降罪,如何能說是因言降罪?”
這番話說的有些繞口。
但是,意思卻解釋的很清楚。
說白了,雙方的爭議點,其實就在到底什麼才是因言獲罪的問題上。
林聰和葉盛認為,張鎣,李錫二人隻是上本言事,既沒有冒犯君上,也沒有彆的錯誤,無緣無故的降罪貶謫,便是因言獲罪。
這個言,指的是言事。
但是,餘儼卻死死的抓著,二人並非是因‘言事’獲罪,而是因‘不按流程言事’獲罪。
這二者的概念,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一時之間,朝堂上又引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顯然,底下的一眾大臣,對於雙方的說法,也各有看法。
與此同時,沈敬眯了眯眼睛,看著對麵麵色微沉的葉盛和林聰,也明白了過來。
這二人不是不知道實際的情況是什麼,他們就是擺明了,想要混淆概念。
不以言罪人,這是大明長久以來的傳統了,隻要能坐實這一點,那麼,自然就能幫張鎣,李錫脫身。
麵對餘儼的分析,林聰看了一眼葉盛,隨後道。
“為國言事,豈能說是抗旨不遵?”
說著,他轉過身,對著上首天子拱手道。
“陛下,言官風聞奏事,乃是本分,臣再諫陛下,不可阻塞言路,當廣納諫言,懇請陛下,準張鎣,李錫二人官複原職。”
葉盛也道:“臣附議。”
“陛下,我朝向來廣開言路,科道言事,向來無所不包,若言路阻塞,則民情不能上下通達,恐有大禍,請陛下三思。”
隨著二人開口,緊隨其後,又有七八個禦史閃身出來,紛紛道。
“臣附議。”
沈敬在一旁冷眼旁觀著,眼角餘光往旁邊一掃,卻見仍有不少禦史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猶豫,心中立刻就明白了過來,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了。
這一次,林聰和葉盛,必定是早就串通好了,他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給張鎣,李錫求情。
他們真正針對的,是天子的改革科道的那道詔旨。
可以說,降罪張鎣,李錫,是這道詔旨第一次在朝堂上發揮威力,也直接的損害到了言官的權力。
所以,他們搭救張鎣,李錫,其實就是在對抗這道聖旨,如果說他們成功了,那麼,這道聖旨自然也就廢了。
正因如此,他們死死的咬著因言獲罪不放,想要挑動其他言官們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
大明朝的言官的確很厲害,但是,厲害的是言官整體,他們彙聚起來的力量,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
林聰和葉盛,不可能有操縱整個言官的力量,這個朝堂上,也沒有人能有這種力量。
天子的這道旨意,的確是讓言官們受到了很多的束縛,但是,就像沈敬所說的,隻是限製而已,並沒有堵死他們言事的路。
隻不過自此以後,言官很難在通過之前的手段邀名買直,這對於大多數本分的言官來說,其實並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畢竟,言官的骨頭硬的是有,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跟天子打擂台。
所以,如果要發動這些人的力量,林聰和葉盛,就需要找一個,讓他們動起來的理由。
因言罪人,便是個很好的理由。
說白了,科道言官,就是靠上奏言事吃飯的,所以如果天子動不動因言罪人的話,那麼,對於這些言官們來說,就等同於堵死了上升的通道。
這肯定是他們不能接受的,從這個角度而言,沈敬剛剛努力的跟林聰,葉盛解釋,其實並沒有什麼用。
因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清楚這其中的區彆,隻不過是故意在混淆而已,而且……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