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朱祁鈺斜靠在禦座上,手裡拿著兩封密信,上頭蓋著錦衣衛專用的銀漆蠟封,仔細的端詳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殿中央,一身飛魚袍的錦衣衛指揮使盧忠,正在平靜的敘述著自己剛剛得到的情報。
“……陛下,事情就是這樣,楊傑從宣府出發之後,先是秘密到了大同,見了代王一麵,隨後又去了寧夏,見了金尚書……”
“這個楊傑,可真能折騰!”
將手裡的兩封密信擱下,朱祁鈺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是喜是怒,揉了揉額頭,他歎息一聲,道。
“不過,他倒是給朕出了個大難題啊!”
朝堂上的爭鬥,永遠是隱於冰山之下的部分,要多過顯露出來的部分。
應該說,這一場對襄王發起的行動,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布置了。
這也是朱祁鈺給朱徽煣的考驗!
說到底,朝廷做主的還是他這個天子,當初朱瞻墡和朱徽煣在岷王府大打出手,雖然說是朱徽煣先動的手,但是,朱瞻墡也不是沒有過錯。
所以,如果朱祁鈺嫌麻煩,各打五十大板,將兩人都攆回封地去,也不是沒有理由。
但是,他沒有那麼做,相反的,他甚至有些偏心的,將大宗正的職位給了襄王。
表麵上看,這是因為天子更加親近叔伯藩王,篤信親親,但是實際上,襄王的存在,就是留給朱徽煣的考驗。
宗藩痼疾,是朝堂的一大隱患,雖然如今無暇顧及,可始終是要解決的。
開設宗學,重立宗人府,都是在為以後整頓宗務來做準備。
既然如此,那麼,誰來執掌宗人府,就顯得尤為重要!
如果說,僅僅是處理一些日常的宗務,那麼,這個大宗正隨便抓個人,隻要是和朱祁鈺一條心的,都可以來當。
但是,既然是要為以後的宗藩改革做準備,那麼,就需要這個大宗正有輩分,有威望,有能力,有手段。
除了要有對朝廷的忠誠之外,因為涉及到朝政的層麵,所以,還要有在複雜多變的朝局當中如魚得水的能力。
朱徽煣這個人,手段是有的,可是,在複雜多變的朝局當中,到底能用出幾分,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說,襄王是他的試金石。
這件事情,從當初重設宗人府,將襄王留在京中任左宗人的時候,朱祁鈺就有盤算了。
在諸宗室之中,襄王威望甚高,一向恪守禮法,能力頗為出眾,又是先皇兄弟,身份尊貴,天然具備優勢。
朱徽煣想要拿到大宗正的職位,必須要跨過的障礙,就是襄王,當他和靖安伯府結親的時候,其實也就沒了彆的選擇。
所以,打從朱徽煣進京的時候,他大概就意識到,自己應該做什麼了。
在這個過程當中,朱祁鈺是不會過分幫助他的,如果說,他不能證明自己的實力,那麼,自然也就不可能成為新的大宗正,好一點的結局,是回到藩地當個閒散王爺,若是不好一點的結局,在日後的宗藩改革當中,怕是要首當其衝。
畢竟,拿了皇帝的好處,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
這一點,朱徽煣心知肚明,所以,他大概也很早開始,就準備好要和襄王鬥上一場了。
要知道,襄王如今在宗學當中如此惡名遠揚,其中有不少,可都是朱音埑的功勞。
要做到這一點,可不是一日之功。
但是,真正要扳倒襄王,還是需要契機。
這個契機,需要朱徽煣自己來找!
原本按照朱祁鈺的打算,老岷王死後,是讓襄王和朱徽煣爭一爭大宗正的位置,實在不行,就和之前一樣,一個做大宗正,一個當左宗人。
在漫長的時間當中,二人總會分出勝負來的。
可襄王太過心急,想要先發製人,將岷王趕出京師,便有了大鬨岷王府的一幕。
原本,如果朱祁鈺有心拉偏架,是可以偏向朱徽煣的。
但是,他沒有!
原因就在於,他想看看這位叔祖,在這等境地之下,還能不能翻盤。
事實證明,他可以!
午門請罪,煽動宗室子弟大鬨十王府,都是序章,他真正的殺招,隱藏在看似失敗的局麵之下。
當襄王以為他大獲全勝,拿到了大宗正之位,即將將岷王父子趕出京師時,真正的危機才在醞釀當中。
進一步煽動宗學子弟的怨憤,加快對岷藩軍屯的清查,說服代王出麵舉告襄王。
當襄王沉浸在自己的勝利當中時,一張無形的大網,才漸漸將他籠罩起來。
而想要達成這三個條件,前兩個都不是難事,頭一個已經布置了很長時間,第二個則是岷藩自家的事,朱徽煣雖然對外說,他剛剛接掌岷藩,但是實際上,自從老岷王入京之後,基本上岷藩所有的事務,就都由他來打理了。
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說服代王,讓他出手彈劾襄王,隻有這樣,才能順理成章的將宗務變成朝務,引動朝廷的力量,處置襄王。
也隻有這樣,才能將他們二人之間圍繞大宗正的爭奪,演化為各地宗藩對襄王的不滿,營造出一種,襄王不得人心的印象。
朱祁鈺不知道,朱徽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打算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想要做到這個,是三個條件當中,最難達成的。
前兩個雖然也不容易,但是,好歹朱徽煣父子,可以自己控製。
但是代王府遠在邊境,鞭長莫及。
朱徽煣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朱成鍊來影響代王府。
可是,朱成鍊畢竟隻是代王世子,儘管,相比於代王本人,他主見更強,也更有魄力,但是,他畢竟做不了代王府的主。
偏偏,這件事情,朱徽煣自己又不能真的直接插手,不然的話,就會如襄王在殿上指控的那般,被人抓住藩王勾連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