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天子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便是讓人如此措手不及。
在場六人,除了楊洪和於謙依舊神色如常之外,其他四人皆是麵麵相覷,難掩眼中的震驚之色。
倒不是他們穩不住,而是,這件事情也過於讓人意料不到了吧。
廷議之上,隨著天子的出手調停,不少人都回過味來,這次廷議,天子隻怕有意無意的在配合楊洪。
但是,誰又能想到,天子竟然會配合到如此程度……
要知道,當時在廷議上,天子有兩句話擊潰了任禮的心防,將其徹底拿下,言猶在耳,詞鋒犀利。
‘任禮,你真以為,暗殺朝廷重臣這樣的大事,楊信會隻給昌平侯寫家信,而不稟報於朕嗎?’
‘你真以為,朕,是今日方知此事嗎?’
結果現在,天子又說,楊信‘隻遞家信,不送公文,不報朝廷’,這……到底哪句才是真話?
不對,隻是短短的片刻,老大人們便反應了過來。
如果說,現在天子所說的才是實情,那也就意味著,勳貴謀刺朝廷重臣,這麼嚴重的政治事件,楊信……竟然真的敢隱瞞不報?
要知道,地方上的確有很多的事情都會瞞報朝廷,這是官場陋習。
但是,總有些事情是瞞不得的。。
似謀刺重臣這樣的事情,犯了整個朝堂的忌諱,無論到最後怎麼處置,第一時間向上稟報,是絕對需要的。
楊信身為宣府副總兵,他雖然沒有直奏之權,但是,楊洪卻是有的。
所以,之前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是楊洪代為轉交了密奏,這也符合廷議上天子的說法。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所謂的楊信的奏疏,竟然是天子為了配合楊洪所說的謊言。
如此一來,性質就嚴重了。
要知道,宣府乃是邊陲重鎮,楊信身為宣府副總兵,且前一任總兵官又是他的伯父,在宣府可謂根基深厚。
這種身份地位,最忌諱的就是和朝廷離心。
再得力的將領,如果對朝廷不能赤誠一片,那麼,便是禍患!
因此,一時之間,陳鎰和金濂望著楊洪的目光,便多了幾分不善,就連李賢和範廣,也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見此狀況,楊洪也坐不住了,趕忙道。
“陛下容稟,此等大事,家侄萬萬不敢隱瞞不報,實是因乾係重大,臣在給陛下的奏本當中已然寫明,此事非僅僅牽涉一位侯爵這麼簡單,何況,直到如今,家侄手中都隻有一個證人,並無其他證據。”
“事關重大,家侄並非科道官員,並無風聞言事之權,因此,在查清情況之前,貿然上奏,恐有攻訐朝臣之嫌,何況,此事情況複雜,沒有足夠的證據,家侄也不敢確認,到底是否是任侯所為。”
“待情況明晰之後,臣第一時間便上奏於陛下,絕無半點遲滯,請陛下明鑒。”
這解釋聽起來倒也算說得過去。
但是,細細一想,卻並不然,楊洪的話音剛落,一旁的陳鎰便皺眉開口道。
“楊侯,這個解釋,恕老夫不能接受!”
說著,陳鎰起身,對著天子拱手一禮,然後轉向楊洪,繼續道。
“誠如楊侯所說,此事乾係重大,或許除了任禮之外,還有牽扯更深之人,楊信身為宣府副總兵,也的確無直奏之權,遇到這種事情,難以處理實屬正常。”
“但是,朝廷自有體製,武將總掌軍務,文官提督民政,協理軍務,宣府設有協理大臣耿九疇,便是代表朝廷處置一切與軍政無關之事。”
“此事既然超出楊信執掌範圍,自當通報耿侍郎,由他決定如何處置,然而時至今日,朝廷未接到耿九疇的奏疏,亦無直奏密疏呈上。”
“楊信此舉,恐怕並非一句情況不明,不敢上奏能夠解釋的吧?”
身為風憲官,陳鎰的職責當中,最重要的一條,便是糾劾百司,監察群臣。
所謂糾劾百司,監察群臣,自然不止是京師的文武官員。
要知道,左都禦史之所以之所以能夠和六部尚書同列七卿,其核心原因就是,都察院和六部一樣,皆是總天下之政。
十三道禦史分巡全國各地,總於都察院,無論是文是武,在地方還是京師,皆在左都禦史監察範圍之內。
因此,聽到楊信的這般欺瞞行為,第一個不能忍的,就是陳鎰。
看著怒氣衝衝的陳鎰,楊洪一副為難的樣子,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卻又似乎有什麼顧忌,遲遲沒有開口。
但是,在場之人畢竟都是善於察言觀色之輩,於是,他們很快就發現,楊洪雖然遲遲不肯說明,可神色之間隻有無奈,並無慌亂。
這說明,對於陳鎰的質問,楊洪是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解釋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顧忌什麼。
當然,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在場之人很久。
因為,就在陳鎰話音落下不久,殿中便響起一道略有些發悶的聲音。
“陳總憲,此事和楊信無關,早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他便將一應情況寫成了奏疏,請老夫帶回京中直奏陛下。”
“當時,也是老夫告訴他,此事重大,在情況未明之前,不宜將猜測之詞具本上奏,並讓他對其他人保密,因此,楊信才未將此事通報耿九疇,而是繼續詳查。”
這道聲音響的突兀,令眾人都感到一陣意外。
循聲望去,卻見說話的不是彆人,正是入殿之後沉默許久的兵部尚書,於謙!
話音落下,在場一陣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唯有豐國公李賢小聲嘀咕道。
“老夫就說嘛,楊信那小子我見過,是個機靈懂分寸的後輩,這種事情,就算他要瞞,有於少保在,也瞞不住啊!”
聲音雖小,但是,眾人本就坐的不遠,加上此刻殿中沒人說話,這小聲的嘀咕,自然被聽的清清楚楚。
於是,陳鎰的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不論是在哪個地方,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摩擦和鬥爭,雖然說,如今在殿中的人,都算是和天子親近之人。
但是,畢竟文武有彆。
方才陳鎰雖非有意要攻擊楊洪,但是,說話口氣的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