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江淵的學識,不可能看不出來兩份試卷的優劣,但是,他推了程宗而不是柯潛,那麼,必然有其原因。
蕭鎡當時沒有細想,但是,如今想來,這或許就是破局之道。
畢竟,蕭鎡實在想不到,他和江淵有什麼仇怨,值得江淵如此針對於他。
而且,事已至此,蕭學士已經不指望自己能夠脫身了,他就是希望,能夠在保證自己不徹底窮途末路的前提下,將江淵也拖下水。
應該說,這是一個關鍵的破綻。
但是,往往有些時候,那種唯一的破綻,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
蕭鎡說完這番話之後,立刻便有些後悔,因為,在他說完之後,江淵不僅沒有驚慌,身子反而微微放鬆了幾分。
於是,蕭鎡心中暗道一聲不妙,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隻見江淵哐哐朝著地上磕了兩個頭,滿臉悲憤,道。
“陛下,此次殿試讀卷,臣雖有過,才學不足,不能辨明士子高低上下,有負聖恩,但自認持心公正,何敢以公器而徇私恩?”
“程宗和柯潛之卷,是臣判錯,陛下因此降罪,臣毫無怨言,但是,若說臣徇私舞弊,蓄意打壓士子,此乃子虛烏有,更是臣萬萬不敢認下之事。”
“臣不知蕭學士緣何如此誣蔑於臣,但是臣敢以性命擔保,臣與程宗斷無任何關係,甚至在此次讀卷之前,臣都並不識得這名士子,陛下若不信,臣願受法司審訊,隻要能還臣清白,哪怕是入錦衣衛詔獄,臣亦無懼,請陛下明察!”
看著江淵這副情真意切,就差把冤字寫在頭上的樣子,朱祁鈺忍不住歎了口氣。
蕭鎡啊,果然還是太書生氣了!
都已經被人家算計了,還不能謹言慎行,這種僅是猜測,沒有證據的話,是能亂說的嗎?
現如今被江淵反將這一軍,直接就將自己推上來風口浪尖,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朱祁鈺也有些騎虎難下。
江淵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朱祁鈺能做的,無非就兩條路,一個是嚴查,但是有可能,到最後什麼也查不出來,另一個,就是寬縱了。
瞥了一眼旁邊的小子,朱祁鈺無奈的歎了口氣,臉色終於轉向溫和,開口道。
“江閣老請起,你的人品朕自然是信得過的,此次殿試,雖然出了紕漏,但是,朕相信這是一場誤會,眾卿皆是朝廷重臣,自是不會因區區士子而毀一世聲名。”
這就是要輕拿輕放了,在場眾人聞聽此言,都不由輕輕鬆了口氣。
但是,江淵卻並沒有就著這個台階下來,而是繼續以頭搶地,道。
“陛下聖恩浩蕩,臣感激涕零,然則有過不罰,綱紀不正,臣在此次殿試當中讀卷不當,未能為國舉才,實乃失職也,臣自請罰俸三月,閉門思過,懇請陛下允準!”
朱祁鈺的眼睛眯了起來,沒有說話,這般神色,不由讓底下的江淵後背有些發涼,但是,他還是強忍著這種不適感,跪在地上,沒有抬頭。
事已至此,以朱祁鈺的眼光,自然看得出來,江淵此舉,看似是在請罪,實則是在“討公道”。
雖然說殿試讀卷官並無排名,但是,還是那句話,因為翰林院的特殊性質,蕭鎡在這十名讀卷官當中,是占據主導地位的。
那麼,現在出了問題,他要受的責罰自然也是最重的。
更重要的是,從進殿開始,江淵步步緊逼,提出的每一條證據,都證明這次殿試的評閱失當,責任在於蕭鎡。
這種情況下,朱祁鈺如果要責罰江淵,自然不可能不責罰蕭鎡。
而且,這份懲罰隻能更重,不然的話,就像江淵說的,朝廷綱紀必然會受到破壞。
目光在江淵和蕭鎡中間逡巡了片刻,朱祁鈺輕輕吐了口氣,心中終於有了決定,於是,他將目光落在蕭鎡的身上,開口道。
“蕭鎡,你可知罪?”
事實上,就在剛剛,江淵哭天搶地的時候,蕭鎡就已經察覺到,自己過於莽撞了。
但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到這個時候,他心裡明白,再做任何掙紮,都隻能讓局麵變得更加惡劣。
於是,懷著低落忐忑的心情,蕭鎡跪在地上,拱手道。
“陛下,臣一時失言,請陛下治罪!”
“一時失言?”
朱祁鈺冷哼一聲,樣子看起來有些不滿,厲聲喝道。
“當廷誣蔑朝廷重臣,豈是一句一時失言,能夠敷衍了事的嗎?”
“朕對你多加信任,將殿試托付於伱,然而你不僅不思為國儘忠,反而玩忽職守,險些令明珠蒙塵,令朝廷選士成天下笑柄,金殿之上,朕親自鞠問,尚不低頭認錯,反而相互推諉,毫無重臣擔當,著實令朕失望。”
“懷恩?”
“奴婢在……”
聽到天子開口叫人,在場眾臣都知道,今天的事情,總算是要有個結果了,於是,所有人包括江淵在內,都忍不住將頭抬了起來。
隨後,隻見天子略一沉吟,便道。
“即刻傳旨,翰林學士蕭鎡,閱卷失當,一意孤行,受朕之命主持殿試,卻未能為國舉才,文華殿上,更是當廷與眾閱卷官爭執,不思悔改,甚失朕心,即日起,暫罷官職,回府待勘。”
“內閣大學士江淵及諸讀卷官,不能勸阻蕭鎡,任其施為,險些令朝廷掄才大典淪為笑柄,此乃失職也,念在其為國有功,且並非蓄意而為,著罰俸半年,降階一級,仍任原職,以儆效尤!”
話音落下,底下一幫老大人的臉色,都忍不住抽了抽。
尤其是一幫六部侍郎,更是一陣發苦。
這件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可真是無妄之災,他們不過就是來閱個卷,最多就是在合議的時候,沒拗過蕭鎡和江淵等人,選了幾份觀點沒那麼激進的文章入一甲候選人。
結果到現在,莫名其妙丟了半年俸祿,而且,官階也被降了一階,雖然說,職位沒有變動,但是,傳出去丟人呢!
當然,更可憐的是主持殿試的蕭鎡,連官職都被天子罷免了,雖然說了是暫罷,但是,出了這樣的事,大概率,翰林院是待不住了,不然的話,要被天下士子罵死。
心中一陣複雜,眾人默默跪倒在地,俯首道。
“臣等遵旨,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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