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墾田,侵占軍屯?”
楊傑皺了皺眉,有些疑惑的望著楊洪。
於是,楊洪歎了口氣,解釋道。
“太祖設立軍屯,希望邊軍能夠自給自足,但是經過了這麼多年,各地的軍屯早已經廢弛,不少的軍士,被挪用來開墾荒田,甚至有許多軍屯的田地,被以各種手段隱匿下來,成了民田。”
“這已經是邊軍的痼疾,宣府……自然也有!”
這下,楊傑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他下意識的要脫口問出更具體的情況。
但是,就在話到了嘴邊的時候,他卻硬生生的收了回來,問道。
“不對,父親,於少保既然是暗查,又隻是走訪了大同和甘肅,那麼就算有消息,也該是從這兩處傳來,大哥身在宣府,又是如何得報?”
楊洪也是一愣,片刻之後,他從袖中摸出一份書信,展開來瞧過之後,最終釘在了被他忽略的一句話上。
“寧遠侯任禮遣人傳話……”
此刻,楊傑也從父親手中接過了書信,無獨有偶,他的目光,也立刻落在了這句話上。
這個時候,楊洪的聲音帶著一絲涼意,開口道。
“任禮之前,在甘肅鎮守多年,如今,於謙要查甘肅的軍屯,他必然會得到消息,這個寧遠侯,這是打算將我楊氏一門,當槍使啊……”
楊傑沒有說話。
無論任禮是出於何種目的傳過來的話,都有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那就是,宣府的實際狀況擺在那裡。
他們和於謙的矛盾,是天然存在,而非有人刻意製造出來的。
任禮固然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沒有他,這件事情,也不會平息下來。
那麼,最關鍵的就在於……
“父親能否告訴孩兒,這件事情,我楊氏一門,到底牽扯了多少?”
深吸了一口氣,楊傑的臉色前所未有的慎重。
聞聽此言,楊洪的臉色愈發變得有些苦澀。
雖然說,他平常不會刻意對楊傑說這些,但是,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何況,已經是如今這個局麵。
右手緊緊地捏著茶碗,楊洪輕聲道。
“很深,深到一旦被追查起來,足以讓為父的百戰功勳,儘皆付諸東流。”
火爐的劈啪聲音,在房中響起,顯得格外刺耳。
楊傑站在原地,蒼白的臉上,湧起一陣陣的血色。
半晌,他方問道:“那,父親作何打算?”
楊洪搖了搖頭,這位百戰老將,竟在此刻,露出一絲迷惘之色,道。
“為父……還沒想好,你大哥的意思,本是讓為父去求陛下,讓於謙不要再繼續追查此事,但……”
看了看手中的詔旨,楊洪不由歎了口氣。
如楊傑最開始所說的,烈火烹油,繁花著錦。
天子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
他,不會阻攔於謙,也不希望,彆人來阻攔。
該給的榮寵,他老人會給足……
但是,龍有逆鱗不可觸。
楊洪嘴角的苦澀更濃。
道理他當然明白,但是,正因為明白,他才更加猶豫。
宣府的水有多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子的決心他看到了。
但是,當一切赤裸裸的暴露在陽光下,天子,真的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嗎?
楊傑雖然體弱,但是心思細膩。
楊洪的話一出口,他便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蘊藏的那一絲淡淡的可能,於是,他頓時站直了身子,道。
“父親,孩兒所料不錯的話,於少保此時應該已經到了宣府,難不成,大哥想……”
這種可能,單是想一想,楊傑都覺得背後發涼。
所幸,楊洪立刻便搖頭否認,道。
“你放心,如果是你二哥或者三哥在,或許會有這種想法,但是你大哥,不會!”
楊洪的這些後輩當中,楊信是最為出色的。
不然,他也不會將宣府交給楊信,他是真真正正,將楊信當做自己在軍中的繼承人來培養的。
所以,他清楚楊信的性格。
楊傑所擔心的事情,絕不會發生在楊信的身上!
聞聽此言,楊傑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他擰著眉頭,轉過身,凝重道。
“父親,孩兒不知,宣府到底藏著什麼樣的事情,但是,孩兒知道,陛下乃是顧念舊情之人,所以,要保住楊氏一門,唯一的辦法,就是斷臂求生。”
“二哥和三哥的團營之權,絕不能要,如果必要的話,父親的京營大權,也需交出去,還有大哥那邊,務必全力配合,實在不行,大哥也回京。”
“隻要我們能夠斷的乾淨,孩兒相信,陛下不會做的太過分的,而且,這件事情一定要快,要搶在於少保查出真相之前做,不然的話,隻怕就沒有機會了。”
誠如楊傑自己所說,他不清楚宣府到底藏著什麼事情。
但是,他清楚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哪怕聚少離多,但是,他清楚,父親是一個不輕易開口低頭的人。
能讓他展露如此神情,隻能說明,這件事情,的確牽扯到的,超出了楊傑的想象。
楊洪沒有說話。
道理他當然都明白,但是……
這麼做的話,便等於徹底放棄了在邊境諸多年的經營,楊氏一門,除了剩下一個侯府的門楣,什麼也沒有了。
而且,就算他割舍的掉一切,也未必就能平安無事。
這件事情牽扯到的人,怎麼可能讓他就此脫身?陛下那邊,又真的能夠網開一麵嗎?
沉吟了良久,楊洪最終還是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情,為父要再想一想。”
楊傑張了張口,但最終也沒有繼續再勸,隻是恭敬的行了一禮,退出了房門。
小心的關上門,楊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溫暖的爐火映襯下,他的父親,這位叱吒疆場多年,令無數虜賊聞風喪膽的“楊王”。
在此刻,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柱一般,整個人都佝僂了起來……
站在房門外,他忽而聽到,父親蒼老的低語響起。
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須兒!”
“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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