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出場的,就是工部的尚書陳循了。
陳老大人移步上前,拱手道。
“回稟陛下,若從張秋而起,至沁水而止,所修築大渠預計耗銀八十萬兩。”
“至於工期,需視民夫數量而定,若數量足夠的話,三到五個月即可完工,尚可趕在今年雨季之前修築完成,避免影響夏糧轉運。”
陳循的話音落下,便有禦史出言問道。
“敢問陳尚書,所言數量足夠的民夫,具體是指多少?”
陳老尚書顯然也早有準備,再度拱手奏道。
“若有六萬民夫,當能以五月為期,築成大渠。”
大殿之中針落可聞。
老大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感到無比驚訝。
要知道,征調萬人以上的勞役,對朝廷來說,已經算是很大的壓力了。
六萬人?這位陳尚書,是瘋了吧!
當下,便有禦史出言奏道。
“陛下,此事不妥,如今邊境戰事方止,西南苗地尚在對峙,百姓凋敝,如何能興此重役?況戶部亦無足額銀兩可以撥付,臣以為,可仍舊修築堤壩,修築大渠之事,可以緩行。”
天子似乎有些猶豫,片刻之後,朝著一旁的戶部問道。
“沈卿,你對這件事情如何看?”
眾臣頓時將目光放在了這位戶部尚書的身上。
沈尚書心中撇了撇嘴,但是麵上卻恭敬的很,道。
“陛下心係萬民,臣自然不敢怠慢,想來工部若要修渠,也並非一時半刻便要八十萬兩到位,若分成幾批撥付,戶部輾轉之下,亦可支撐,首批三十萬兩,還是能夠湊出來的。”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老大人們對視一眼,“嗡”的一下便議論開了。
他們之前對這件事情不上心,是覺得工部的提議根本就通不過,戶部直接就會卡死。
可誰也沒有想到,素有鐵公雞之稱的戶部,這回竟然沒有一點阻攔,就應承下來了。
這下可就炸了鍋了。
雖然先前帶著看笑話的心思,但是誰不知道,朝廷的銀子就那麼多,這多用了,那就得少用。
戶部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
真要是在工部投進去這麼一大批銀兩,怕是明年大家領回家的,都還是一堆胡椒蘇木。
“陛下,不可,如今百姓正是休養生息之時,豈可如此大興土木?”
“不錯,陛下,還是修築堤壩更為穩妥,若擔心再有決口,可先行將當地百姓遷出,貿然動工修築大渠,勞民傷財,也未必能夠取得效果。”
一時之間,朝野上下儘是反對之聲。
不過,倒是沒有人敢說放棄治河,畢竟,沙灣決口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而是足足有五六年之久,基本上年年決堤。
當地的百姓的確是苦不堪言,朝廷年年都遣官員治水,但是收效都並不大。
所以他們反對的原因,無非也就是集中在銀兩和民夫上麵。
對此,陳循也早有準備,他上前一步,開口道。
“陛下,此事臣亦有考慮,修築大渠,宜早不宜晚,沙灣決口,直接會影響漕糧轉運,每年因此而耽擱的漕糧,不下數十萬石,若能徹底解決沙灣決口,當可令漕運通暢,儘快恢複我朝國力。”
“此外,關於民夫一事,的確不宜大舉征召,故臣之意,可暫調京軍五萬,再調兩岸漕工萬餘,臣親自監督,速戰速決,可在雨季之前,修成大渠,通浚運河。”
眾人一陣無言,誰也沒有想到,工部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京軍上。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一旁的於謙,希望他能出言反對。
然而這位於少保,卻仿佛泥塑木雕一樣,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眾所周知,天子這段時間和於謙的關係不怎麼樣。
於是,停了片刻,見於謙沒有出言反對,天子似乎也懶得再多問他,直接便道。
“既然如此,那就準工部所奏,調京軍五萬助役,由工部尚書陳循親自提督,以五月為期,修成大渠。”
眼瞧著底下的大臣仍有反對之意,天子有些無奈,繼續道。
“至於銀兩方麵,如今國庫空虛,先期需撥付的三十萬兩,國庫和內承運庫,各出一半,剩下的五十萬兩,內承運庫再預支一半,待夏糧轉運完成後,再歸還內承運庫。”
得,天子自己都掏錢了,底下的人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隻不過望著陳循的眼神,不免有些羨慕嫉妒恨。
這可是八十萬兩啊,他們這邊連俸祿都是胡椒蘇木折半俸,工部就這麼就弄到了這麼一大筆銀子,怎能不叫人羨慕?
被眾人這麼圍觀著,陳循感到的隻有壓力。
這幫大臣就是看個熱鬨,但是隻有陳循知道,天子在這件事情上,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這次的朝議,看似通過的簡單。
但是實際上,那全都是因為,戶部和兵部兩邊,都沒有給予掣肘。
他們一個給錢,一個給人,這才算是順利讓這件事情推動了下去。
而之所以這兩邊會這麼配合,則完全是因為,天子在背後幫忙。
甚至於,為了這件事情,天子昨日和於謙又大吵了一架,要不是最後天子強壓著於謙低頭,他那個倔脾氣,今天不得把屋頂都給掀了。
但是正因於此,陳循才感到更大的壓力。
他素來在清流轉遷,對於實務其實並不算是特彆熟悉,雖然這些日子一直惡補了很多,但是具體操作上,畢竟還是心裡沒底。
畢竟這可不是小事,天子替他做了這麼多鋪墊,要是他自己搞砸了,那後果,陳循可不敢想。
修築大渠,設置水門,看似簡單,但是實際上,該從哪個地方開始修,怎麼修,水門如何設置,都是精細的活計,容不得半點差錯。
陳循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所以沉吟了片刻,他還是大著膽子上前,開口道。
“陛下,修渠並非小事,需得仔細小心,臣知一人,精通水文地理,懇請陛下允準,命其隨臣前往修築大渠,必可如期完工。”
老大人們似乎是一瞬間,就感覺到大殿當中有一陣涼風吹過,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緊接著,天子平淡的聲音傳下。
“何人?”
陳循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但是要讓他自己一個人上陣,哪怕是有工部的官員相助,他也著實心裡沒底。
沒奈何之下,他隻得硬著頭皮道。
“回陛下,此人名為徐有貞,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讀。”
說完了話,陳循的心裡七上八下的。
之前的時候,他就跟天子提過這件事情,但是當時,天子似乎還記掛著徐有貞提議遷都的事情,給敷衍過去了。
這回,他給徐有貞出了個主意,讓他把名字換了,或許能夠蒙混過關。
天子沒有說話。
朝臣們也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大對,紛紛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語。
就在陳循忐忑不安,覺得這件事情沒戲的時候。
禦階上綸音降下,依舊平平淡淡。
“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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