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怪他們都不明白,前世的時候,他自己也沒注意到這處小小的細節。
畢竟,誰能想到退了位的太上皇,還能複辟呢……
想了想,朱祁鈺開口道:“這份口詔既是禮部,內閣與太後一同商定,本王自然也不會辜負各位的一番好意,隻是本王覺得,嗣位一詞,用之不妥。”
“所謂嗣位,乃儲君嗣承皇帝之位,本王並非儲君,即便法統承自皇上,也該是禪位,而非嗣位,不知諸位覺得呢?”
朱祁鈺不提,還沒人注意到這點細微的差彆,但是他一提,底下群臣就反應了過來。
嗣位和禪位,看似沒什麼差彆,但是實際上,從名分上來說,是不一樣的。
如朱祁鈺所說,嗣位通常是儲君所用,指的是繼承之意,而禪位更傾向於贈與,轉讓之意。
但是不論如何,這兩者都是符合禮法的傳承方式,區彆就在於……
明白之後,胡濙開口道:“殿下之法統,既承自今上,雖非儲君,然用嗣位一詞,亦無不可,若以禪位故,恐太後娘娘有所異議。”
沒有說的太透,但是在場的人都聽得明白。
嗣位和禪位,其區彆就在於法統的轉移。
如果郕王是嗣位為君,那麼就是繼承天子的皇位,那麼法統其實還在天子一脈,待郕王百年之後,自當還位於天子一脈。
而如果郕王是受禪位為君,那麼就是從天子的手中接受了皇位,法統就發生了轉移,待郕王百年之後,傳承於誰,可就得看郕王自己的態度了。
除此之外,通常情況下,禪位是因為在位的皇帝有所過錯,才會禪位。
有這兩點原因在,一則有些不合禮法,二則,太後娘娘那邊,也必然不會同意。
陳循也道:“殿下,當此局麵,還是早即大位,安穩人心為好,此等細枝末節,殿下何必糾結?”
朱祁鈺歎了口氣,他就知道朝臣們會這麼說。
之前他屢屢用朝議人心來壓孫太後,這回輪到自己吃苦頭了。
很顯然,在朝臣的心中,這一次孫太後大度的配合了新君的登基大典,甚至不惜為一份不存在的口詔背書,以便於新君的法統完整。
這是識大體的表現!
而糾結於所謂“細枝末節”的朱祁鈺,就顯得有些斤斤計較。
禪位一詞,畢竟隱約含著對天子的指責,太後如今都這麼大度了,朱祁鈺還要步步緊逼,未免有些不顧大局。
陳循所說的話,其實就是大多數朝臣如今的想法。
都到這個地步了,您就彆磨磨嘰嘰了,趕緊登基,把局麵安定下來才是正事。
不過話說回來,這倒也不怪朝臣們。
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這的確是“細枝末節”。
倒不是說禮法不重要,而是這個時候,糾結這個沒有必要。
就如朱祁鈺前世一樣,不管詔書當中用的是“嗣位”還是“禪位”,反正皇位都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就算天子歸來,也不可能再還回去,所以用哪一個其實沒有差彆。
唯一有差彆的,可能就是未來誰來繼位,但是就像胡濙最開始所說的,今上根紅苗正,法統穩固無比。
就算是朱祁鈺,這個時候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說,百年之後要讓法統轉移到他這一脈。
畢竟,立今上之子為儲君,是朱祁鈺登基的交換條件之一,之後如何再說,但是現在總不可能推翻掉。
所以糾結這個,在朝臣看來,真的沒有必要!
當然,朱祁鈺並不這麼想,他當年也覺得,這點小小的差彆沒什麼,但是誰又能想到,被囚禁在南宮的太上皇,能夠死灰複燃呢?
當初南宮複辟,更多的引起的是高層的動蕩,中低層還算是安穩,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朱祁鎮其實是握有名分在手的。
既然是嗣位,那麼就是說,法統其實一直存在於朱祁鎮那一脈,那麼他拿回去,也就是理所應當。
反而是強行更易太子的朱祁鈺,是不占理的。
說到底,複辟這種事情,成功率太低,低到了眼下擬詔的這些朝臣們,都沒有把它考慮進去的程度。
想了想,朱祁鈺道。
“不瞞諸位,本王這幾日前思後想,心中一直有所不安,此次繼位,雖為國家社稷而行,然終究是不合禮法。”
“本王無意戀棧權位,若我大兄皇帝能被迎歸,縱使還位歸權,亦無不可。”
“然遍覽史書,退位之君難有善終,本王每每思及,便心中惶恐不安,也請諸位老大人,體諒本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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