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轉過身,望著遠處的大營,道。
“你瞧,那是也先的大營,太上皇也在那裡,這次,太上皇是要回京的……”
曹泰的神色卻徹底沉了下來:“韓青,你瘋了,你竟然想投敵?”
韓青搖了搖頭,臉色扭曲,道。
“憑什麼說我投敵,我是投奔太上皇,到時候太上皇回了京,說不定,你我還是助他老人家正位的功臣。”
停了停,韓青轉過身,目不轉睛的盯著曹泰,道。
“曹泰,老韓我是看在咱們是過命的交情,才跟你交這個實底。”
“跟老韓一起走吧,留下,就是個死!”
曹泰瞪著韓青,同樣目不轉睛。
兩人就在城牆上相互看著。
最終,曹泰敗下陣來,神色一陣掙紮,反問道。
“韓青,你彆忘了,你和我的家人,都在關內,你我走了,他們怎麼辦?”
韓青微不可查的舒了口氣,按在腰間長刀上的手悄悄鬆開,道。
“大戰將起,朝廷哪有工夫管這個,就算是要處置,也是大戰結束後。”
“到時候,若是太上皇勝了,你我家人自可無恙”
“若是敗了,無非一死而已,可要是繼續守下去,說不準明天,你我就沒命了!”
韓青臉上閃過一絲回憶的神色,摻雜著一絲絲的後怕,反問道。
“曹大人,你忘了昨天的場景了嗎?那般凶險,你難道還想再來一次?”
曹泰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懼,顯然是回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場景,他閉上眼睛,蒼白的臉色湧上一陣潮紅。
半晌,曹泰睜開眼睛,往四下望了望,往前兩步,湊到韓青的身邊,歎了口氣,道。
“韓指揮,想必你想這件事情,並非一日了吧?”
“事已至此,曹大人你何必糾結……啊!”
韓青話說到一半,陡然臉色一變。
他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捂著自己的腰腹,然而汩汩流出的溫熱鮮血,卻怎麼也止不住。
曹泰後退一步。
右手上一柄鋒利小巧的短匕,帶著粘稠的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此刻的曹泰,臉上沒有一絲方才的猶疑掙紮,而是冷漠無比,開口道。
“這柄匕首,本是為曹某自己準備,不想今日,竟先用在了韓指揮身上。”
韓青死死的瞪著曹泰,有心想要撲上去。
但是剛剛經過一場大戰,他身上早已經力竭。
難以置信的抬頭,韓青喘著粗氣,聲音憤怒而微弱。
“曹泰,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老子昨天才救了你的命!”
曹泰依舊麵無表情,後退兩步,站定道。
“救命之恩,曹某斷不敢忘,韓指揮放心,此戰之後,無論成敗,曹某皆當以命相報。”
話至此處,曹泰神色陡然堅毅起來,一字一句道。
“然,投敵叛國者,當殺!”
眼看著韓青漸漸沒了氣息,曹泰上前確認之後,方轉過身,對著一旁嚇得說不出話來的偏將,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職銜為何?”
曹泰依舊拿著那柄短短的匕首,身上沾著血跡,將他淺緋色的衣袍,染成了深紅。
那名高大的偏將吞了吞口水,大著膽子,道。
“俺……俺叫孫大勇,是懷來衛的千戶。”
曹泰開口繼續問:“你會投敵嗎?”
孫大勇搖了搖頭,瞥了一眼一旁的韓青,說道。
“不……不會,俺爹教過俺,當兵就是要打仗,打仗就是會死人。”
“俺怕死,可俺更怕被父老鄉親戳脊梁骨。”
“俺要是投了敵,不僅俺要被戳脊梁骨,俺娘,俺妹子,都在鎮子裡抬不起頭了。”
曹泰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抬手拍了拍孫大勇的肩膀,道。
“你說得對!”
“兵者,凶器也,衛社稷,保家國,是為將者職責所在,既為忠君,亦為大義。”
“奮不顧身,戰死沙場,此為滿門之榮耀。”
“可惜,有些人想不明白這些道理。”
孫大勇撓了撓頭,他覺得這位曹大人說的話,和他應該意思差不多,但是聽起來就莫名其妙的覺得,好厲害的樣子。
讀書人就是會說話!
還沒反應過來,孫大勇的手裡就多了一道令符和一支短匕。
他抬起頭,看到這位曹大人已經轉過身,邁步離去,隻留下一句話。
“城中還有三千兵馬,從現在起,歸你調遣,記著,死守三日後,方可退至居庸關內!”
孫大勇下意識的抬手叫道:“曹大人……”
曹泰停了停腳步,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和煦的笑容,道。
“你放心,我會和你一同死守到底,若戰死也就罷了,若未死,就請你用手裡那柄匕首,殺了我,我自己,怕是下不了手。”
“殺……啥?”
孫大勇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咋還有人自己尋死呢?
曹泰笑了笑,道。
“曹某未負國家社稷培養之恩,未負於公信重提拔之恩,如今大義已全,自然當報一己之私恩,韓指揮救我一命,我以此匕首殺他,自當以此匕首,自我了結。”
“自然,這是在三日之後!”
“城門一日未破,曹某便一日死守於此,若有幸能撐過三日,還請孫千戶,不吝全曹某心願。”
說罷,也不管孫大勇迷惑不解的神色,轉身踉踉蹌蹌的,便下了城樓。
孫大勇看了看手裡的令符,又摸了摸鋒利的匕首,刀刃上血還溫熱著,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但是韓青的人,已經死透了。
他望著曹泰消失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眼睛莫名其妙有些濕潤。
剛剛曹泰離開的時候,他心裡忽然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當初鎮子上的教書先生,閒著沒事的時候跟他講過。
這種感覺叫做……悲壯。
像秋風一樣蕭瑟,像猛士一樣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