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出,朝堂驚!
老大人們感覺已經麻木了,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明明是內閣的朱閣老提議要為太子開府,明麵上是禮儀之爭,實際上卻是太上皇在為東宮爭取利益,算是太上皇和天子之間的爭鬥。
這怎麼到了現在,變成了天子一係之間的內訌了呢?
餘儼,沈敬,於謙,俞士悅,現在又搭上一個王文,各持己見,敢問諸位,到底有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啊?!
不過,群臣驚疑不定,朱祁鈺的臉上,卻微不可查的漾起一絲笑容。
王文,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位老大人,性格剛硬,固執己見,認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朱祁鈺看中的就是他這種性格。
但是,或許是深感聖恩,自從當上吏部尚書後,王文也有了事事以天子之意唯命是從的傾向。
所以,這一次東宮開府的事情,在朝議開始之前,朱祁鈺沒有給任何人任何的暗示。
他想看看,王文會作何態度。
於是,到了朝堂上,王文果然猶豫不定,遲遲不肯開口,這其實不符合他的性格。
這位老大人,在這種大事上頭,向來是最剛硬堅決的。
就如現在……
“陛下,太子出閣而不備府,乃是廷議而定,如今若擅自更易,豈非朝令夕改,朝廷威嚴何在?”
“何況,宵小之輩些許流言而已,隻需找出散布流言者,重重懲治,流言自平,何需更易廷議的結論?”
於謙考慮的是國本穩固,但是王文考慮的,卻是朝廷權威。
儲本穩固能讓社稷安定,朝廷權威穩定,亦能使朝局平順,二者殊途同歸,但出發點卻不同。
從根子上來說,這其實是於謙和王文對於朝政的兩種不同處事態度。
於謙的性格,其實是外柔內剛,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說的就是於謙這種人。
所以實際上,拿準了這一點,於謙不論心中如何作想,在實際行動上,會為大局而舍小情。
至於王文,這個老頭就是一塊黑石頭,外硬內硬,嘴上不饒人,手上不放鬆,喜歡用鐵血手段解決問題。
兩者沒有誰好誰壞,隻能說在不同的狀況下,各有優勢。
朝中隻有於謙,會有奪門之變,隻有王文,則過剛易折。
但是無論如何,都比朝中隻有伏惟天子之意的應聲蟲要好。
聽了王文這番不算客氣的話,於謙也皺了皺眉,道。
“天官大人此言未免有些言過其詞,太子出閣是大事,也是上次廷議定下的事情,但是具體如何出閣,是否備府,若要備府,如何設置官屬,這都是需要好好商討斟酌之事,何有朝令夕改?”
眼瞧著兩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一旁的陳鎰歎了口氣,總算是開口調停,道。
“於少保,天官大人,二位皆是為朝廷著想,何必動怒?”
說著,陳鎰轉向王文,勸道。
“天官大人,太子出閣本是儀典,即便如今不備屬官,日後亦要備置,何況民間已有流言,縱然是因宵小之輩挑動,朝廷卻也不得不做出應對,不妨如於少保所言,且先將詹事府等幾位重要官屬備下,太子府下衙門一置,流言自然平息,再仔細糾察幕後之人不遲。”
和於謙的外柔內剛,王文的死硬脾氣不同的是,陳鎰這個人,其實更加的懷柔。
應該說,這和他科道之首的身份十分不融洽,但是,這位陳總憲的確是這樣一個人。
除了少數大事,譬如彈劾王振,阻攔扣闕這些事情之外,陳鎰很少在朝堂上表現出自己鋒利的一麵。
多數情況下,他反而是最願意息事寧人的。
之所以如此,應該說,和科道風憲這幫愣頭青脫不開關係。
底下的人膽子大的沒邊,什麼話都敢說,他這個科道的大頭目要是也這樣,那誰來替他們收拾殘局。
大家一起莽上去,然後一起團滅嗎?
因此,雖然是諫官之首,但是正常情況下,陳鎰往往是那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既是為了朝堂穩定,也是為了自己手底下那幫崽子的性命著想。
然而,王文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滿朝上下,能壓的了他的,就隻有天子一人。
如今天子不開口,彆說是陳鎰,就算是太上皇來了,他也照樣不給麵子,當下便冷笑一聲,道。
“說得好聽,便暫且不提朝廷一再被波風捉影的流言影響是否正常,你們要論太子出閣,那老夫便跟你們來論一論。”
說著話,王文直接將目光投向了內閣當中,問道。
“朱閣老,你既然首倡為太子備府,那麼,老夫便問一問你,備府之後,東宮現有的課業之外,是否要增加政事講讀?”
朱鑒沒想到,自己都這樣了,還被人繼續揪出來詰問,一時發愣,沒來得及回應,王文的下一句問話便已經到來。
“若不加政事講讀,那麼官屬備來何用?當吏部銓選官員很輕鬆嗎?”
“若增加政事講讀,那麼太子不過三歲幼齡,聖人經義未習,世間道理未明,可能讀懂否?”
“再則,太子縱為儲君,不過幼兒而已,又要習讀經義,又要講讀政事,倘若東宮積勞成疾,有所不虞,國本動搖……”
“那麼,你朱用明,萬死莫贖!”
這一串連珠炮一樣的詰問,讓朱鑒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勢撲麵而來。
他有些恍神,是他跟不上時代了嗎?
啥玩意叫“倘若東宮積勞成疾,有所不虞”,這話是能亂說的嗎?
啥叫“國本動搖”,用腦子想想,什麼樣的“不虞”,能到“動搖國本”的地步,這不就差明著咒太子殿下了嗎?
朱閣老環視四周,隻見周圍的大臣,有苦笑者,有搖頭者,但是唯獨沒有人感到意外,更沒有人出麵彈劾王文。
於是,他心中忽然對自己多年的仕途生涯產生了懷疑,難道說,他離開朝堂太久了,以至於都不知道,現在的朝堂上,已經對言路放寬到如此地步了嗎?
應該說,朱鑒的確離開朝堂時間有些久了,先前一直在地方巡撫,後來在大同鎮守,調回京師之後,沒待幾天又奉命出使瓦剌。
如今回了朝廷,也不過待了一兩個月,對於朝堂的很多情況,的確並不知曉。
朝堂上哪裡是對言路放寬了,明明是對王老大人這一個人的說話方式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