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彆說是他侄子劫掠被抓了現行,就單是知道大明的兵部尚書前來巡邊,出於禮節,他也該來主動拜訪。
但是接下來,眼瞧著於謙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眾人便知道,重點要來了。
“當時,臣本以為阿速隻是出於禮節前來拜訪,但是,見了他之後,才知道阿速是有事相求。”
“阿速告訴臣,關西七衛之所以會發生劫掠邊境之事,是因為和瓦剌交戰屢屢失利,並再次向臣提出,希望能夠遷居到肅州附近休養生息。”
“除此之外,阿速還詢問於臣,當初他父親且旺失加曾派遣使臣到京師向太上皇稟告前任甘肅總兵任禮的罪狀,為何使臣遲遲未歸,是否是歸程在塞外出了什麼意外?”
“使臣?”
朱祁鈺皺了皺眉,在記憶裡翻找了一下,卻發現自己對此沒有絲毫的印象,於是,不由出聲問道。
“什麼使臣?”
“朕沒記錯的話,關寧七衛雖向大明朝貢,但是,卻並不入京,隻入肅州,何來的派遣到京師的使臣?”
“還有,阿速要稟告任禮的什麼罪狀?”
事已至此,不得不說,於謙所說的內情,也有些超出朱祁鈺的意料。
關寧七衛因其地處險要,且距離京師路途遙遠,被朝廷特許可以不入京師朝拜,隻入肅州進行朝貢貿易即可。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的慣例,如果說有關寧七衛的使者到京,那必定不是小事,即便當時朱祁鈺隻是一個閒散親王,也不應該毫無印象才對。
於謙歎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道。
“當時,臣也是這麼問阿速的,阿速答臣,正統八年時,赤斤蒙古衛在和也先交戰中大敗,想要撤到肅州附近休整,但是,卻遭到了寧遠侯任禮的嚴詞拒絕。”
“據阿速所說,在且旺失加被拒絕之後,曾經私下查探過,結果發現,任禮之所以不同意赤斤蒙古衛遷居,是因為且旺失加要遷居之處,已被開墾出了大片私田。”
“這些私田,既不在戶部造冊,也不在兵部登記,且多是役使軍士開墾的荒田,按照朝廷慣例,一經發現,將被全部沒入軍屯,並懲戒涉及的邊將。”
“任禮便是因此竭力反對赤斤蒙古衛遷居,而且旺失加在發現此事之後,便派遣了使節從寧夏繞道而入,前往京師揭發任禮的罪狀。”
“但是,臣接手兵部之後,曾經翻閱過兵部數年來所有的檔案,未曾見到有任何使臣入京或是請求入京的記載。”
“當時臣並未在意,阿速也沒有過多糾纏,畢竟塞外凶險,即便是相鄰部族之間,也時常自相殘殺,從赤斤蒙古衛繞道寧夏,中間要經過好幾個龐大的部落,使臣或許早被其他部落劫掠,也未可知。”
“在此之後不久,也先勢力越發龐大,關寧七衛不得不退守一隅,且旺失加的身體也大不如前,開始培養阿速接掌部族,再加上很快且旺失加便得知,任禮將這批私田,都通過各種手段過了明路,覺得再舉告無用,便也沒有再繼續向朝廷遣人。”
“但是……”
“但是使臣不是被其他部族劫掠的,而是被任禮派人給截殺了,對嗎?”
朱祁鈺麵色沉沉,注視著於謙,開口發問。
於謙沉默片刻,答道。
“陛下,臣不敢下定論,但是,的確在阿速離開不久,臣就到了宣府,隨即便遭到了刺殺。”
話音落下,一旁的金濂目光閃動,以他審訊多年的經驗,第一時間就判斷出,於謙的這個推論站不住腳。
如果於謙所說的是都是真的的話,那麼,他一定還查到了什麼關鍵的證據,能夠證明任禮卻是截殺了赤斤蒙古衛的使臣。
什麼都沒有查到的話,那麼,任禮不可能這麼著急。
或者換而言之,即便當時的於謙沒有查到什麼,但是,隻要於謙繼續查下去,他是能夠查到東西的。
果不其然,接下來於謙便繼續道。
“當時,楊信審出幕後指使是寧遠侯,臣才聯想起此事,但是,臣始終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寧遠侯真的截殺了赤斤蒙古衛的使臣,缺少了這關鍵的一環,此事便很難站得住腳,於是,臣便讓楊信繼續查探。”
話到此處,於謙明顯有些猶豫,抬頭看了看天子,卻發現,天子沒有絲毫的表情。
心中歎了口氣,回頭掃了一眼其他大臣,於謙隻得繼續道。
“後來,臣回到京中之後,始終覺得有疑,於是,派人找到了當年負責文書管理的郎官,詢問之後得知,當初,寧夏知府的確曾送軍報入京,聲稱有赤斤蒙古衛的使臣欲進京求見,但是,沒過多久,這份軍報便被時任兵部尚書鄺野下令銷毀。”
“臣得知此事之後,便派人前往寧夏查探,結果查得的結果卻十分古怪,官府之內,當年所有和關寧七衛相關的文書全數消失,臣派去的人,多方調查才從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口中得知,正統八年,的確有一批自稱使臣的人馬來過寧夏,但是不久便被放行朝京師方向而去。”
“一路追查之下,臣終於查到了使團遇害之處,是在寧夏南方的一處村鎮當中,巧合的是,根據兵部的記錄,就在同一時間,任禮曾調動精兵五百,親自前往此處平亂,並且帶回了數十虜賊首級,受到了朝廷的嘉獎……”
話至此處,其實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很明顯了。
於是,金濂張口問道。
“所以,少保的意思是,任禮為了阻止赤斤蒙古衛進京揭發他擅自役使軍士開墾私田,荒廢軍屯的罪狀,所以派人截殺了使臣,並將其偽裝成來大明劫掠的虜賊。”
“爾後,他得知阿速在甘肅拜見了少保,所以害怕你在兵部查到蛛絲馬跡,於是索性故技重施,可是如此?”
於謙沉默片刻,似乎在刻意躲避著上首投來的目光,道。
“目前證據不足,尚不能斷定真相如何,但是,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最大……”
說這話,於謙低著頭轉向天子,道。
“陛下明鑒,此事隱秘,如若為真,那麼必定是任禮私自所為,甘肅上下將領,絕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所以請陛下放心,甘肅多數邊將,縱然有過有失乃至有罪,但卻不曾有對朝廷不臣之心,若因猜忌而大動乾戈,所苦者實是百姓也!”
朱祁鈺目不轉睛的望著於謙,卻沒有說話,過了良久,他的聲音響起,淡漠而冷靜,道。
“於謙,這件事情是否為真,朕會讓刑部去查。”
“但是,朕隻有一個疑問……”
“當時,任禮遠在甘肅,要說他能乾涉寧夏也就罷了,可他一介邊將,哪怕身有爵位,又是如何遠隔千裡,指使得動當朝的兵部尚書,讓鄺野不惜違背典製,為他銷毀證據的?”
“此事,你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