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出閣,是天子和群臣早就商量好了的事,隻不過,不知為何,天子突然改了主意,悄悄讓禮部蓄意拖延,至於他自己,則是通過軍屯等事情轉移視線,吸引群臣的注意力。
這種手段,在過往的一年多當中,天子玩的十分純熟。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整飭軍屯一旦開始,再加上任禮的案子開審,文臣這邊鉚足了勁兒要跟勳貴打擂台,也就更沒有人有時間和精力管這件事兒了。
所以,這個時候就需要鬨出點動靜,讓群臣重新注意到,東宮出閣的這件大事,還一直被擱置著沒辦呢。
對於文臣來說,打擊勳貴固然是政治正確,但是,促成東宮早日出閣,國本穩固,也是他們堅持的禮法,這二者並不衝突。
這個分析,也算是合理,但是……
“這和常德長公主閉門謝客有什麼關係呢?”
說來說去,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常德長公主的態度。
如果說她真的在和太上皇配合,那麼至少,也該跟他們說一聲吧……
話雖如此問,但是事實上,隨著朱儀的一步步‘猜測’,眾人的立場,其實已經開始相信這個消息了。
隻不過,仍有疑問未解而已……
不過,麵對這個疑問,朱儀卻並沒有像剛剛一樣繼續分析下去,隻是皺眉道。
“這個,我也說不明白,但是我想,常德長公主應該是有什麼苦衷,而且,就結果來看,如今太子殿下的名聲越來越好,朝野上下,也的確開始重新關注這件事情,這一點,朱閣老身在中樞,應該會有所察覺吧?”
忽然被點名提問,朱閣老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
“確實如此,太子殿下清晨奉詔到南宮請安,過了不久,內閣就有了稱讚太子忠孝的奏疏,我臨來時,聽中書舍人們議論,俞士悅那裡,已經有了幾個禦史彈劾禮部延遲怠慢的奏疏。”
大明的禦史團隊,向來效率很高。
因為風聞奏事這項特殊的權力存在,讓這幫家夥在上奏疏的方麵很是肆無忌憚。
隻要是他們想說的話,不管對不對的,先上個本再說,反正大明優容諫官,不會因言獲罪。
說對了自然是好,說錯了,那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現在內閣一天不收到個幾十本各式各樣的彈劾奏疏,都會懷疑禦史們是不是在憋什麼大招。
這番話顯然佐證了朱儀的猜測,於是,在場眾人紛紛露出沉思之色。
尤其是朱鑒,對於他來說,太子出閣這件事情,對他意義非凡,提起這件事情,自然會更加留意上心。
於是,短暫的沉默過後,朱鑒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躊躇片刻,開口道。
“諸位,或許,常德長公主閉門謝客的原因,老夫或可以鬥膽猜測一番。”
於是,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朱鑒,隻有朱儀輕輕鬆了口氣。
這幫人,可太難帶了,他明裡暗裡的給了這麼多話頭,結果到現在,才有人想到了關鍵。
幸虧,舒公公來之前帶過來了這個消息消息,不然的話,他連眼前這個冤大頭都不好找。
朱儀是如何想的,朱鑒自然不知道,因為是突然想到,所以此刻,他的思緒明顯還有些混亂,略整理了一下語言,朱鑒方道。
“如果小公爺說的是真的,那麼,太上皇既然動手,自然是要個結果。”
“對於太子殿下來說,忠孝的名聲雖好,但卻是虛的,殿下一日不能出閣,東宮一日不能備府,地位便不算穩固,所以,太上皇最終的目的,是讓太子殿下出閣備府。”
“而如今禮部之所以遲遲拖延,無非是看天子的臉色行事。”
“至於天子,年前既已答應了此事,說明不論出於何種緣故,總是有這個打算的,但是,如今遲疑不決,恐是心中有所忌憚。”
朱鑒的思緒越來越流暢,說的話也開始條理分明起來。
這份忌憚是什麼,他沒有說,但是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想要太子殿下儘快出閣備府,首先要有朝臣輿情,其次,要能夠安撫天子心中的焦慮,雙管齊下,方能成功。”
“前者自不必說,就像小公爺方才所言,太子殿下如今忠孝之名已經漸漸傳開,朝中文武皆開始重新關注東宮之事,算是已成大半。”
“但是,後者卻難辦,想要讓天子按下心中的疑慮,就需讓天子相信,即便東宮出閣,也難成大勢。”
“所以……”
話到此處,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在場眾人也都是心思機敏之輩,就隻差一層窗戶紙而已,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有不少人都想到了其中的關節。
於是,一旁的張輗若有所思的接口道。
“所以,太上皇要胡鬨一番?最好是鬨得滿城風雨,狼狽不堪,甚至,就連常德長公主這個長姐都看不下去,不願與之為伍的程度?”
如果這麼解釋的話,那麼如今常德長公主的所作所為,就能解釋的通了,先是在南宮和太上皇爭吵,隨後又前往乾清宮,更是自己提出,要讓駙馬去南京協理軍務,出了宮之後更是誰也不見。
這般明哲保身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常德長公主是要跟南宮劃清界限!
身為太上皇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常德長公主都是這種態度,豈不側麵說明了,太上皇已然是眾叛親離?
如此這般,再加上任禮,薛桓等人的折損,請安風波中的失敗,勢必會讓天子放鬆警惕。
這麼一來,如果朝中再物議沸騰的話,那麼,推動東宮儘早出閣備府,隻怕真的不是什麼難事。
隨著這幾番話說完,眾人頓時都覺得事情漸漸明朗起來,不過,沒有人注意到的是,角落的徐有貞,卻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直到半晌之後,眾人勉強消化了這個解釋,隨後,焦敬看了一眼旁邊的人,然後遲疑著開口問道。
“小公爺,朱閣老,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但是,恕老夫直言,到現在為止,我們既見不到長公主殿下,也見不到太上皇,所以,就算再合情合理,也畢竟都隻是猜測之詞而已,所以,還是想辦法,再繼續打探詳實的消息,更加妥當。”
這話有些煞風景,但是,卻也不無道理。
不過,都到了這個份上,就隻差了臨門一腳,朱儀又怎麼會讓事情壞在焦敬的身上。
當下,他便開口道。
“焦駙馬此言差矣,若我等的猜測為實,那麼,這個時候無論是任何的方式讓朝中發覺太上皇對我們的影響力,都會壞了太上皇的大事,這恐怕也是長公主殿下絲毫風聲都不肯露的原因。”
“所以,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做的,就是配合太上皇,宣揚東宮的忠孝之名,儘快助東宮出閣備府,這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