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這樣一個懦弱的人,這一點,江淵早就算準了。
何況,在殿試結束之後,朝野上下的整個輿論,基本上已經注定了,蕭鎡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抗之力,甚至於,被罷官在府的他,連上朝的權力都被剝奪了,更不可能掀起什麼風浪。
因此,江淵便下意識的,將蕭鎡當做已經任人宰割的魚肉,無論朝會上是什麼結果,這位蕭學士都隻能接受了。
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懦弱的人,往往是容易崩潰的。
蕭鎡的確是沒有魚死網破的勇氣,但是,他之所以不敢把真相說出來,除了顧念自己的仕途,更大程度上,還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一世清名。
然而,這件事情如今被越鬨越大,朝堂上的輿論暫且不說,單說民間,無數的士子日日的堵在蕭府的門口喝罵,本就讓承受了巨大壓力的蕭鎡瀕臨崩潰。
這種情況下,又冒出這麼個極端的士子,衝到他麵前喝罵,讓這個當了一輩子清流的老夫子如何能夠接受?
到了如此地步,以死明誌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可是,如此一來,對於江淵來說,事情就麻煩了,原本蕭鎡在這件事情上,已經再難有任何發聲的空間,剩下的,無非就是朝堂上的博弈了。
但是,他這麼一鬨,立刻便會吸引滿朝的目光,換而言之,想要快速的把這件事情的性質敲定下來,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心中念頭飛快的轉動,江淵總算是勉強想到了一個解釋。
蕭鎡既然用這種極端手段,一則可能是他心中憤懣不堪,但是反過來說,未必不是朝野上下對他非議過甚。
如果能說成後者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是好事,但是……
躊躇片刻,江淵咬了咬牙,正打算開口說話,卻見這個時候,內閣首輔王翺一個閃身,搶在他的前頭,站了出來,道。
“陛下,臣以為蕭學士此舉,必是受了委屈,殿試一事恐另有內情,臣讚同總憲大人和杜寺卿方才所言,此事理應徹查清楚,還天下士子,也還蕭學士一個真相!”
見此狀況,江淵微微一愣,緊接著,他一抬頭,便瞥見王翺朝他投來一道嚴厲的眼神。
這位首輔大人,平時並不發怒,但是,在內閣這麼久,江淵是實實在在的領略過他老人家的手段的。
因此,這一道眼神,頓時讓江淵冷靜下來,捏緊了拳頭,但是,卻並未再繼續上前。
王翺出麵既然已經出麵開口,那麼,其他的七卿大臣,也就差不多一樣到了表態的時候了。
先是左都禦史陳鎰道:“陛下,事已至此,此事若不徹查,恐難收場,堂堂朝廷五品官員,縱有罪責,也該由朝廷責罰,如今情況未明,民間諸士子圍堵謾罵,逼迫尋死,實為不該!”
隨後,工部陳循此刻亦開口道:“陛下,士林中人,最重清譽,臣以為,致使蕭學士有此作為的最大原因,並非是那些圍堵在蕭府四周的激憤士子,而是朝廷對輿情的放任不理,若事件已然查明真相,蓋棺定論,無論如何責罵,皆是正理。”
“但是,事態尚未查清,蕭學士也隻是暫時罷官,歸府待勘,卻遭如此對待,實為不公,唯有儘快令有司徹查,方能平輿情,安民心,不讓蕭學士繼續在不清不白當中被人謾罵非議。”
陳循是杜寧的老師,同時,也是如今清流一脈的領袖人物,儘管已經轉遷到六部,但是,在涉及到清流的問題上,他的話還是十分有份量的。
何況,對於一眾重臣來說,其實早已瞧的分明,今日早朝,實際上就是內閣王翺和陳循二人在鬥法,各自推出一人來,爭奪對翰林院的控製權。
原本,江淵步步為營,為自己塑造了一個敢於擔當,心係同僚的形象,已然在爭奪當中漸漸拿到了優勢。
但是,蕭鎡割脈的事情一傳來,局麵便陡然反轉,讓江淵的處境變得無比尷尬。
事實上,此刻冷靜下來,江淵也明白過來,剛剛王翺為什麼要阻止他。
要知道,就在消息傳來的剛剛,他在群臣麵前,還是一副為蕭鎡求情,義正言辭的要求共同承擔責任的樣子。
如今蕭鎡被人逼迫致死,他如果還要強求快速了結此事,一則難以成功,二則,也會讓人瞬間懷疑他的動機。
就如陳循剛剛說的,士林中人,最重清譽!
對於蕭鎡來說,如果接下來的餘生都要背負這樣的汙名,不能還自己一個清白的話,那麼還不如死了。
但是,讓江淵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蕭鎡怎麼敢有這個決心?
真的是一時激憤嗎?
江閣老覺得不然,如果說蕭鎡真的想一死了之,不再去管身後事,那麼,自戕的法子那麼多,有的是用了就救不回來的,服毒,自縊,個個都比割脈要來得快,來的乾脆。
偏偏蕭鎡選擇了這種最痛苦,但卻最容易被人及時發現的法子,從對手的角度而言,江閣老很難不懷疑,這是蕭鎡懷著其他目的。
但是,問題就在於此。
就算是手段,但是這畢竟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險,稍有不慎,很可能真的就性命不保,以蕭鎡的性格,能夠下得了這種決心,實在奇怪。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次殿試的真相到底如何,蕭鎡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如若不是他自己私心作祟,那麼江淵就算有千般手段,也不可能發揮的了作用。
如果真的要徹查下來,蕭鎡的處境,未必就會比現在更好,既然如此,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江閣老的眉頭深深的皺緊,心中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一節。
而且,還不單是如此,更讓江淵憂慮的,或許也是王翺阻止他開口的另一個主要原因。
就是如今擺在天子禦案上的,那份來自蕭鎡的絕筆書。
其中到底寫了什麼,誰也不知道,萬一要是……
這場早朝,本身就是王翺和陳循的鬥法,那麼,在這種突發狀況下,王翺率先低頭,那麼其他的人,自然也沒有其他的異議,剩下的,便是天子一錘定音了。
於是,在眾人注視之下,天子終於是開口,道。
“先命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將蕭府周圍保護起來,將不明真相的士子驅散,此外,殿試一事,由大理寺主持,刑部,都察院協同調查,務必要將此事審訊明白,再行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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