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陳循的臉色並不算好,擺了擺手示意杜寧跟進來,也沒多說話,於是,二人便進了花廳,分主客坐下。
“聽管家說,你下衙時分便來了府中,是為了今日早朝上發生的事?”
下人奉上新茶,便各自退下,隨後,陳循便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在自家老師麵前,杜寧倒也沒什麼好避諱的,點了點頭,道。
“老師,那日回去之後,學生對殿試一事也查探了一番,發現就在殿試之前,定庵……江淵曾經數次到王九皋府上密談,如今王九皋又在奏疏中保舉他掌翰林院事,再加上那日所說江淵的話,可見殿試背後,必然就是此人在指使。”
“他所圖謀者,便是翰林院,老師既然明白這一點,又為何……”
為何還要在殿上阻止他開口反對。
要知道,王翺和清流一脈的關係,一直都不大好,初到內閣的時候,他和陳循,高穀二人,就曾經發生過激烈的衝突。
當然,最後是王翺的手段更高一籌,拉著那時已經是天官的王文一起,削去了陳循和高穀的翰林掌院一職。
雖然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久,但是,這梁子算是接下了。
而且,即便不提這件事情,王翺和陳循也是天然的站在對立麵的。
身為內閣首輔,王翺想要在朝中有更大的作為,必然要掌握清流的話語權,這就必然要和舊清流的領頭人陳循,以及天子新扶起來的蕭鎡產生矛盾。
隻不過現在看來,王翺選了相對好捏的軟柿子蕭鎡先動手而已。
既然已經是這樣的關係,那麼,為何不阻止此事?
要知道,當初可是王翺為了打壓陳循和高穀,主動將內閣和翰林院切割開來,如今他卻重新要掌翰林院事,細論起來,可說的多了去了。
誠然,這是天子開了金口,但是,杜寧卻不相信,自己的老師身為七卿,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然而,相對如此急切的杜寧,陳循就顯得平靜的多,一針見血道。
“宗謐,你是怕他這個首輔,暫掌院事掌著掌著,就變成真正的兼掌了吧?”
杜寧沒有說話,但是,卻也沒有反駁。
於是,答案兩人都心知肚明。
見此狀況,陳循不由歎了口氣,道。
“你可知繁花著錦,烈火烹油,最是凶險的道理,眼下的局麵,王翺接了這翰林院事,才是最昏頭之舉!”
杜寧一愣,將這番話品了品,似乎是覺出一絲味道來,但是,卻又好似有一層窗戶紙沒被捅破,始終不得要領。
於是,隻能老老實實問道。
“請老師賜教。”
陳循沉吟片刻,似乎在想該怎麼說,片刻之後,方開口道。
“你可還記得那一日,老夫對江淵最後說的嗎?”
杜寧想了想,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便見陳循繼續悠悠的道。
“陛下,可沒那麼好糊弄!”
“今日你所有的精力都在和江淵的對峙上,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東廠的那位舒公公,為什麼會第一時間得到蕭鎡自殺的消息?難道說,真的是因為,蕭家求告無門,最終求到了他這個東廠督公的頭上?”
“你彆忘了,蕭家是什麼樣的門第,東廠那位,又是什麼樣的名聲!”
蕭家是什麼樣的門第?
呃……蕭家沒什麼門第……
雖然立場派係不同,但是,蕭鎡畢竟勉強也算清流出身,所以,杜寧對他的家世,大概還是知道的。
往上數三代,蕭家都是自耕農,到了蕭鎡父親這一代,算是攢出了幾十畝田地,供蕭鎡讀書。
說好聽了這叫耕讀傳家,說不好聽了,就是沒錢沒勢。
當然,因為有了蕭鎡這個清流華選的進士,蕭家如今也稱得上是清流門庭。
而通常來說,這樣的家世,更重名聲和……骨氣!
杜寧明白了。
東廠的舒良,那是什麼樣的名聲,雖然不似王振一樣人人憤慨,但是,也不是什麼讓人稱讚的內宦。
且不說他在東廠內部的種種血腥手段和在宣府乾的“大事”,單說在京城當中,或多或少的,朝中大臣總是能夠察覺到,自家府邸附近的街上,不時會出現些或明或暗的東廠緹騎。
這樣的人物,無論是在士林,還是在普通的百姓中間,都沒有什麼好名聲。
蕭鎡平素家風極嚴,素重聲譽,他的家裡人想必也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不論求到誰的頭上,都不會求到東廠的頭上。
就如陳循所說的,既然不是他們主動找上門的,那麼,舒良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甚至於,說不定……
“老師,您說蕭學士這次鬨出的事,會不會是東廠那位……使了什麼手段?”
話不好說的太明白,但是,以舒良那種瘋狂的性格,也並非沒有可能,要知道,這位東廠督公,可是瘋起來連太上皇都不放在眼中的人。
然而,對於這種猜測,陳循卻不置可否,隻道。
“或許是,又或許不是,但是,無論是或不是,都至少代表一點……”
說著話,陳循俯了俯身子,神色變得認真起來,望著杜寧道。
“東廠,在查這件事情!”
”所以,你覺得以東廠的勢力,你如今能查到的事情,東廠會查不到嗎?”
“如果說東廠也能查得到,那麼就意味著……”
杜寧打了個激靈,終於明白過來,陳循所說的,天子並不好糊弄是什麼意思。
如果東廠早已經開始著手調查此事,那麼也就意味著,今天早朝上,江淵想要製造的,舊清流和內閣相爭的假象,早已經被天子看破了。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天子還將翰林院掌事的差事交給了王翺,個中意味,可就真的是耐人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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