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
於是,在眾人注視之下,懷恩道。
“聖母說,太上皇當初禪位給陛下,就是相信,陛下能夠定國安邦,保祖宗社稷平安,如今朝中有諸多賢臣輔佐,大明能打的贏一次,就必定能夠打的贏第二次,她老人家相信,即便戰火再起,陛下和朝堂上的諸多朝臣,也能夠妥善應對……”
如果孫太後在這,一定會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什麼叫她讓懷恩轉達的?
這番話的確是她說的,但是,當時是為了堵住懷恩的口,什麼時候讓他轉達了?
不過,這種小細節,顯然不是如今殿中的群臣所關心的。
或者說,即便是他們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畢竟,這種話是不好亂說的,當著天子的麵,懷恩必定是沒有膽子撒謊的。
所以,這番話的內容,遠比傳話的方式要重要。
隻要是孫太後說的,那麼,即便不在此時此地,經由懷恩之口說出來,那麼,也會有其他的渠道傳出風聲。
總歸,是不會有假的。
而這番話的內容……著實是讓人聽起來感覺有點難受!
明裡頭這番話是在誇獎皇帝和眾大臣,能夠“定國安邦,保祖宗社稷”,但是實際上話裡隱含的意思就是,這麼點事情都處理不了,要你們乾嘛?
可是,兵者凶器,豈是隨口兩句話可以這般輕易脫口而出的?
且不談大明如今的國力尚未完全恢複,苗地戰亂不息,朝堂上又有諸般大事亟待處置,不宜貿然開戰。
就算是開了戰,能打的贏,可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死去的將士和百姓,可是難以估量的。
現在,太後她老人家一句“即便再起戰火,相信陛下和朝堂諸臣也可以妥善應對”,說的輕飄飄的,但是細細一品,怎麼聽怎麼讓人感覺不舒服!
因此,聽完之後,眾人的臉色都頗不好看,片刻之後,首輔王翺道。
“陛下,聖母此言差矣,朝廷之事繁複龐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自當小心謹慎,保社稷宗廟平安,自是臣等應儘之責,但是,若能獨善其身,不被卷入草原戰火,我大明又何必上趕著去呢?”
“聖母深居宮中,恐對社稷朝局之事不甚了解,故而所言有所偏頗,臣以為,還需將此事再對聖母稟明,那蒙古女子留在南宮一事,尚需斟酌。”
王翺這話說的不算委婉,甚至可以說是大膽,但是,在這個特殊的場景下,卻可以理解。
要知道,孫太後剛剛的那番話,大臣們隻是捎帶著的,最核心的指責對象,應該是如今坐在禦座上的天子。
不然的話,她老人家也不會特意強調“當初太上皇禪位給皇帝,就是相信皇帝能夠定國安邦”,這句話反過來說,就是如果皇帝不能定國安邦,那何必接這個皇位?
因此,底下大臣們聽到這句話的第一時間,就是擔心天子會因此而震怒,若是如此的話,隻怕局麵會鬨得更加難看。
所以,王翺搶先將話說出來,便是為了避免這話由天子來說,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緊接著,沈翼也跟著道。
“不錯,陛下,聖母畢竟長久在後宮之中,想必是一時不察,未能明晰個中情由,所以才下了這道懿旨,相信隻要陛下對聖母將其中根由解釋清楚,聖母定能明白事理,回心轉意。”
不過,麵對著二人的勸導,朱祁鈺的臉色卻一直冷著,並沒有開口回應。
這個時候,一旁的於謙搖了搖頭,道。
“陛下,臣以為沈尚書和首輔所言,雖然有理,但是,卻都沒有說出關鍵之處。”
見此狀況,朱祁鈺的神色才動了動,問道。
“那於先生覺得,關鍵之處在哪?”
“自然是在太上皇!”
於少保向來乾脆,且敢說!
一句話,成功的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不過這一下,朱祁鈺倒是來了興致,繼續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
於是,於謙拱了拱手,沉聲開口道。
“陛下明鑒,剛剛二位大人已經說了,聖母深居宮中,不諳政務,所以,對於這等會涉及朝政的事務,一時難以決斷,也是有的。”
“但是,太上皇登基十數年,理當明白,瓦剌,韃靼之間,以及和我大明的複雜關係,也先之妹身份如此特殊,收留她在宮中,必然會對三方關係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
“然而即便如此,太上皇仍遣阮浪往慈寧宮遊說聖母,此舉實則是為一己之情,不顧國家大事也!”
不得不說,這番話,也就隻有於謙敢說了。
但是,還不止於此,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眼神當中,於謙繼續道。
“除此之外,聖母在處置此事時,也頗有不妥之處。”
“聖母既言,如今朝中諸事乃陛下做主,縱然不能明斷其中曲折,也理當知曉,陛下遣懷恩公公過去傳話,乃是深思熟慮後,衡量各方利弊所為,亦是為朝局平穩,邊境安寧所為。”
“然而聖母僅憑阮浪一麵之詞,便覺此事無傷大雅,斷定陛下小題大做,下達懿旨將那蒙古女子留在宮中,實乃武斷之舉!”
得,這下算是把太上皇和皇太後給一塊罵了進去。
一個是不顧大局,一個是偏聽偏信,反正都不是什麼好詞兒。
不過,天子聽完之後,神色卻有些捉摸不透,沉默了片刻,問道。
“那以於先生之見,此事當如何解決?”
於是,於謙抬起頭,麵色堅毅道。
“請陛下再遣人傳話,懇請太後收回懿旨,同時傳命瓦剌使團,命其限期離京,之後,兵部會按照名冊逐一核對,確保離京之人和入京之人一致,不漏一人!”
話音落下,文華殿中頓時變得針落可聞,老大人的目光落在於謙的身上,皆是複雜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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