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的意味耐人尋味,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天子對此事心中已然有了定計。
底下眾臣的神色各異,尤其是於謙,躊躇片刻,正想開口再勸,卻沒想到,一旁的胡濙率先開口,道。
“陛下聖明仁德,臣等之幸也,此事既然已有處置,臣等便就此告退。”
說著話,拉著於謙拱手行禮,還沒等後者反應過來,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沈翼和王翺麵麵相覷,最終,到底也沒多說什麼,同樣拱了拱手,道。
“陛下,臣等告退……”
被胡尚書強拉著出了殿門,於謙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拉著一張臉,道。
“大宗伯,此事……”
胡老大人搖了搖頭,止住了於謙的話頭,道。
“廷益,可有空閒,到老夫府上一敘?”
如今早已經過了下衙的時辰,若非是於謙等人有隨時出入宮門的令牌,恐怕出宮都困難。
抬眼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宮城,於謙也意識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隻得悶悶的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於某便叨擾大宗伯了。”
隨後,朝著胡濙拱了拱手,然後轉頭上了自己的轎子,吩咐人往胡濙府上趕去。
不過,看著於謙上轎子離開的身影,胡濙卻沒有徑直回到自己的轎子上,相反的,他轉回頭看著剛剛離開的文華殿,想起剛剛天子最後說話時,有意無意的掃過自己的那一眼,胡濙似乎透過殿門,看到了殿中的某個尊貴的身影。
隨後,胡老大人臉上浮起一絲苦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
“陛下,這可是第二回了……”
說著話,胡濙揉了揉額角,感到一陣無奈,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是真的不想跟於謙這頭倔驢再多說什麼,但是……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想起自己那個倒黴女婿,胡濙不由歎了口氣。
他這輩子,就是個勞碌命。
如此想著,胡老大人抬步上了轎子,同樣朝著自家府邸趕去。
與此同時,文華殿中。
群臣都走了個乾淨,但是朱祁鈺卻沒有起身回後宮,而是重新將眼前的國書攤開,細細的看了一遍,隨後問道。
“南宮那邊,情況到底如何?”
實話實說,今天發生的事情,雖然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總歸,大體的方向還是在他的把控當中。
或者說,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對於朱祁鈺來說,大多數情況下,即便出了意外,他也有足夠的力量,能夠容納這些意外。
懷恩拱了拱手,從袖中拿出一份卷的緊緊的紙條,遞到了禦案上,並未做聲。
朱祁鈺拿起紙條,展開一瞧,臉色頓時變得有些精彩。
懷恩站在旁邊,倒是也不敢問,不過可以想見的是,這份紙條上的內容,一定不簡單。
於是,他便見到,天子擱下手裡的紙條,抬頭遙遙望著南宮的方向,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
“朕這位太上皇,可真是夠能給大明抹黑的,這是,連臉都不要了!”
聽到這話,懷恩在一旁心中一驚,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可不得了。
不過,越是如此,他便越好奇那紙條上寫了什麼,所幸的是,天子似乎也沒有要遮掩的意思,隨手便擱在了案上。
懷恩略略抬頭,眼角餘光瞥見了幾個字,隻見上頭寫著。
“其木格入宮,攜帶了三十名健婦,七十名已淨身的蒙古侍從,據伯都王所說,均是追隨他多年的勇士。”
於是,懷恩心中也是驚詫不已。
一方麵,他驚詫於瓦剌竟然能下這麼大的血本。
要知道,自從上次和談之後,大明對於進京朝貢的人數和次數做出了嚴格的限製,這次瓦剌使團又是匆匆前來,所以數量不多,不過兩三百人而已。
大明和瓦剌的互市,如今僅止於茶馬,所以,對於瓦剌來說,朝貢是一次很好的機會,可以通過賞賜的方式,得到大量的物資,這也是當初,瓦剌使團人數越來越多的原因。
但是,大明的回賜如今是根據人數來定的。
三十名健婦,七十名侍從,這些人既然被其木格帶進了南宮,自然是要留在大明的。
換句話說,這些人的賞賜,也就沒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蒙古侍從,進宮之前就已經被淨身閹割,說白了,瓦剌這次是早有預謀。
甚至可以說,他們這次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其木格送進宮中。
至於另一方麵,就是關於太上皇了。
懷恩之前也在疑惑,太上皇為什麼這麼堅持,要留下這個蒙古女子,總不至於,真的隻是因為“顧念舊情”而已。
但是看了這個消息,再想到剛剛天子的話,他心中也大致明白了過來。
原因,隻怕就出在其木格帶來的這一百人身上。
這些人說是健婦侍從,但是,伯都王既然說他們都是勇士,想必都不是簡單之輩,至少在瓦剌當中,也當是勇武之人。
而太上皇,說句不好聽的,自從回到京城以後,雖然看似平和,但是無時無刻不在防著陛下。
時至今日,南宮的羽林後衛,沒有一個人能夠邁進內院一步,太上皇日常偶爾出殿散步,也從不許羽林後衛近身,哪怕,如今羽林後衛的頭領,是他自己選的人,但是,對於羽林後衛這支禁軍,他依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但是,內宮當中隻有內宦和侍女,總歸是不方便的,所以十有八九,太上皇堅持要留下這個蒙古女子,是看上了她帶來的這些“侍從”。
怪不得天子說太上皇“臉都不要了”,在大明的京城大內,不信自己的禁軍,偏要信外族的護衛。
信也就罷了,為了區區的這一百人,不僅不顧大明和草原的關係會不會因此動蕩,而且還花費這麼大的心思,又是下旨冊封,又是去慈寧宮說服孫太後的,可不就是連臉麵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