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的人生到此為止,終生隻是郕王府的總管太監,那麼也便罷了。
但是,命運往往如此神奇,朱祁鈺一朝得道,郕王府雞犬升天,成敬從一個總管太監,順順利利的成了司禮監掌印太監。
雖然說,他終生沒有辦法再立於朝堂之上,但是,他卻重新有了施展抱負的機會。
可,臣子和奴婢,終究是不一樣的。
成敬的內心,渴望著成為皇帝的臣子,而不是奴婢,這一點,成敬自己改不掉,也不想改。
既然如此,那麼,他注定不可能得到天子毫無保留的信任。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選了一條路,就要放棄另一條路,這是誰也逃不脫的道理……
朱祁鈺清楚成敬是什麼樣的人,也明白他低不下頭,所以,他不願意去逼迫成敬,畢竟,前世今生,成敬助他良多,既然成敬想要做皇帝的臣子,那做便是。
但是,終歸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待成敬離開了乾清宮,朱祁鈺又歎了口氣,便將目光移回到了楊洪的那份奏疏上來。
不出意外的話,這份奏疏,應當出自於楊洪的那個兒子。
將奏疏重新又看了一遍,朱祁鈺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這個年輕人,倒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呢!
…………
不多時,懷恩帶著楊洪和楊傑二人已經到了乾清宮外,拱了拱手,懷恩客氣的對二人說道。
“楊侯,楊公子,且請在此稍待,咱家前去稟報。”
“有勞懷恩公公了。”
楊洪的神色明顯有些焦慮,眼神不住的往楊傑的身上瞟。
剛剛得到口諭,天子要召他們父子二人覲見的時候,楊洪就有些坐立不安。
倒不是他怕會被天子責難,而是……他有些擔心楊傑。
相對而言,楊傑的神色,倒是顯得從容的多,隻不過,若是細細看去,他的身子也的確有些止不住的輕顫。
“楊侯,陛下口諭,召大公子覲見,請楊侯在偏殿等候。”
不多時,懷恩出來傳命。
楊洪聽完之後,愣了愣,原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的他,更是忍不住向前了兩步,問道。
“懷恩公公,這,小兒乃是一介白身,這,不好孤身覲見陛下吧,我……”
看著楊洪著急的樣子,懷恩倒是溫和的笑了笑,拱手開口道。
“楊侯說笑了,皇爺要見的人,白身還是官身,又有何區彆?這有什麼好不好的?”
“再說了,此處是皇宮大內,大公子又是承旨覲見,出不了什麼事的,楊侯且請偏殿暫候便是!”
“爹,放心吧,陛下不會為難兒子的!”
相對而言,楊傑雖然也能看出來緊張,但是依舊能夠保持鎮定,甚至還能轉過身安慰楊洪。
“傑兒,你……唉,君前奏對,務必要恭謹,明白嗎?”
很顯然的是,楊傑的這番話,並沒有讓楊洪的焦慮緩解,他躊躇再三,似乎想說什麼。
但是,到底顧忌著此處是皇宮大內,因此,也隻能是這般囑托了兩句,然後,又對著懷恩拱了拱手,道。
“懷恩公公,小兒初次覲見,身子又弱,陛下麵前,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公公多加轉圜,楊某必定重謝。”
“楊侯放心,咱家一定儘力。”
懷恩本想推辭,但是,見到楊洪此刻的神態,又想到天子剛剛的口氣,稍一猶豫,便應了下來。
於是,楊洪這才略略放下了心,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另一個內侍去了偏殿。
至於楊傑,則是在懷恩的帶領下,走進了這座大明最尊貴天子的居處。
“草民楊傑,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之前從來沒有進過宮,但是,身為世家子弟,對於覲見的禮儀,楊傑自然是清楚的。
深深的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著懷恩行至殿中,頭都不敢絲毫抬起,便跪倒在地,恭聲開口。
“免禮,平身!”
一道清朗平靜的聲音傳來,落在楊傑的耳中,也讓他多了幾分鎮定。
起身之後,楊傑依舊低頭侍立,等待天子垂問。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禦座上久久未語,隻是有一道目光,似乎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片刻之後,聖音再起,卻並沒有開口問那道奏疏,而是道。
“楊傑,昌平侯府嫡子,自幼長於京師,外間稱之為楊世子,素體弱,擅經義,師從京師大儒,坊間稱你為人豪爽,雖不擅武藝,卻頗有將門之風,朕聽過你!”
這話說的古井無波,聽不出喜怒,讓人拿捏不準到底是誇還是貶。
因此,楊傑也隻能小心的答道。
“回陛下,都是外間戲稱而已,草民愧不敢當。”
“抬起頭來!”
依舊是淡然平靜的聲音,但是卻莫名透著一股威嚴。
於是,楊傑輕輕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同樣年輕的臉龐,頭戴翼善冠,身著九龍袍,麵白如玉,劍眉朗目,光芒灼灼,望之而令人心生敬畏。
隻看了一眼,楊傑便又低下頭去,不敢再抬頭。
朱祁鈺同樣看到了這個少年人,穿著一身儒服,絲毫看不出來一絲將門的氣息,臉色白皙,但卻是那種病態而不正常的白,微微透著一抹潮紅,身材不算瘦弱,但是,卻莫名讓人感覺有些虛弱。
應該說,前世的時候,朱祁鈺並沒有注意過楊家的這個少年,畢竟,在諸多的勳貴子弟當中,這麼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少年,並算不得出彩。
但是,也不算是全無印象。
前世的時候,楊洪沒有回京這麼早,一直久在宣府鎮守,直至景泰二年八月,沉屙忽起,病急而凶,太醫調養一月之後,不治身亡,楊傑襲爵,為第二代昌平侯。
但是,他也沒有活的太久,景泰四年,便同樣病亡。
朱祁鈺雖然對楊傑沒有什麼太深的印象,但是,至少昌平侯爵位的襲封,他還是記得清的。
看來,是得找個時間,讓太醫給他瞧瞧了。
將這個念頭放在心中,朱祁鈺輕輕的將目光落在楊傑的身上,隨手將自己身邊的奏疏舉了起來,問道。
“楊傑,朕來問你,你父楊洪所上的這份奏疏,可是伱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