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嘩嘩的下,天空中電閃雷鳴,隆隆的雷聲響徹了整個京城,濃墨重彩的烏雲翻騰不止,向穹頂壓下。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本該落鎖下鑰的紫禁城,此刻卻依舊燈火通明。
於謙和俞士悅二人,在懷恩的指引下,進了乾清宮,一抬眼,便瞧見上首天子一身蒼青色燕居服,麵色冷峻。
見此狀況,二人便知今日之事不小,連忙躬身下拜,道。
“臣等參見陛下。”
“二位先生平身,坐吧。”
見他們二人進來,天子的麵容稍顯和煦,抬手命人賜座。
但是,卻也並未再多說什麼,於謙二人對視一眼,同樣默契的沒有開口,陪著天子一起靜靜的等待著。
不多時,有內侍來稟,道。
“陛下,舒良公公和盧指揮使在外求見。”
“宣!”
內侍領了口諭,匆忙下去領人,片刻之後,剛換了一身乾淨衣衫的舒良和盧忠便走了進來。
行禮過後,天子並未廢話,直接便問道。
“事情查的怎麼樣了?”
聞聽此言,於謙和俞士悅二人,目光也頓時落在了舒良和盧忠的身上。
隻見後者二人躊躇了片刻,舒良率先道。
“啟稟皇爺,人已死了,在禁軍趕到之前,便已服毒而亡,是自殺!”
“剛剛,奴婢召集了各處主事太監辨認,確定此人是禦膳房幫廚的內宦,名為吳用成,直隸廣平府人,三個月前淨身入宮,家中尚有兩個侄兒,但是真實性存疑,錦衣衛已連夜遣人,前往廣平府核實。”
“據查,此人出身貧苦,平時膽小怕事,在禦膳房中乾的也是運送泔水的醃臢活計,今日晨起,他以腹痛為由,向管事太監請假一日,未在禦膳房當值。”
“但是,經過詢問守門禁軍得知,此人對禦膳房稱自己無法當值,可過午之後,卻仍然像往常一樣,送泔水出宮,至未正而歸,禁軍照例檢查,並未發現有不妥之處。”
“酉初時分,他聲稱自己出宮時遺失了‘寶貝牌子’,要出宮尋找,並用二十兩銀子,賄賂值守歸極門的禁軍,進入奉天殿前廣場。”
“隨後,他拿出早已經藏在角落的紅木棍,趁天色昏暗,直奔香亭,以棍數擊之,將香亭攔腰折斷,聲響引起巡守的禁軍注意後,其人高呼數聲‘先打東方甲乙木’,禁軍上前擒拿,未及臨近,其人已倒地不起。”
“禁軍趕到身邊時,發現此人口含毒囊,梃擊香亭後,便咬破毒囊,氣絕身亡……”
舒良說的很詳細,而且,措辭嚴謹,口氣冷靜。
這番表現,著實是讓於謙和俞士悅有些驚訝。
要知道,這位東廠提督,往日呈現在所有人麵前的形象,無非是囂張,瘋狂,膽大包天,心狠手辣,令人恐懼。
但是,剛剛的這番話,卻讓他們看到了另一個舒良。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這位東廠提督太監,沒有絲毫的慌亂,算算時間,梃擊香亭應該是從於謙二人聽到宮中的聲響時發生的,滿打滿算,到現在為止,事情發生不超過半個時辰。
可就是這短短的時間內,舒良不僅能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摸得清清楚楚,而且,每一處言語,都有實據可查,沒有絲毫的臆測之言。
這般能耐,就算是經年老手的刑名之輩,也未必能夠做到。
可見,這位舒公公,能夠得天子信任,恐怕不單單靠的的忠誠二字。
不過,現在這種狀況,舒良的表現,還是其次的。
重點在於,這件事情本身!
‘先打東方甲乙木’……
東宮,又稱春宮,青宮。
東方屬木,東時屬春,東宮所居為太子儲本,取如初春朝日,生生不息之意也。
所謂香亭,乃是太子冊封,出閣時,祭告天地,焚香所用之器物。
此人的言行舉止,無不在告訴所有人,他……是衝著太子來的!
在距離太子出閣僅剩一日的情況下,出現了這樣的事端,其政治意味,不得不說濃厚的很。
於謙和俞士悅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眉頭緊緊擰起,顯然心緒頗不平靜。
“此事,錦衣衛來負責,務必詳查到底!”
恰在此時,天子冷冽的聲音傳來。
底下盧忠亦是麵沉如水,拱手道。
“臣領旨。”
隨後,天子點了點頭,終於將目光轉向了於謙二人,麵色稍霽,問道。
“事情的經過,剛剛舒良都已經說過了,當時,二位先生就在東華門外,想必也看到了部分,對於此事,二位先生有何看法?”
應該說,這件事情雖然給了兩人很大的震驚。
但是,他們畢竟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尤其是於謙,土木之役這樣的消息,他都能經受的住,彆說是這個了。
短短的時間內,他們便已經理清了思緒。
沉吟片刻,俞士悅率先開口,道。
“陛下,此人明顯是衝著太子出閣大典而來,雖然事發突然,但是,鬨得動靜如此之大,消息必然難以隱瞞,臣以為,當務之急,一是要查清幕後黑手是誰,二是要儘快消弭影響,讓後日的出閣大典,能夠如期進行!”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不過,作為太子府詹事,保證大典的如期進行,本就是俞士悅的職責,倒也無可厚非。
更何況,俞士悅這話說的隱晦,但是,意思卻不難理解,這件事情既然難以掩蓋,那麼,就更不能影響出閣儀典,不然的話,朝野上下的輿論,隻怕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風向。
這顯然不是天子想要的回答,略一沉吟,天子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於謙。
相對於俞士悅,這位於少保明顯更加直接,開口第一句,便石破天驚,道。
“陛下,這是有人蓄意陷害!”
這話說出來,殿中一片寂靜。
一旁的俞士悅心中歎了口氣,一副無奈的樣子。
他這個老朋友的性子啊……真的是秉性剛直,誰也不怕……
“陷害?”
這兩個字聲音落下,上首天子的目光也變得有些灼灼,輕輕的重複了一遍,隻見他老人家緊緊盯著於謙,問道。
“誰,在陷害誰?”
偌大的宮殿當中,這一句問話回蕩不止。
窗外,雨聲不停,雷聲轟隆。
於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俞士悅複雜的眼神當中,拱手開口道。
“陛下!有人在……蓄意陷害陛下!”
得……
此時此刻,俞次輔很想扶額表示無奈,我的於少保誒,這話你是真敢說啊!
怨念的看了一眼於謙,早知道這樣,他今天就不抄近道,從東華門出宮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時間點,要是不走東華門……
呃,還不如走東華門呢!
窗戶紙既然已經挑破了,也就沒什麼可遮遮掩掩的了。
於謙再度拱手,神色冷峻,道。
“方才俞次輔說,此人是衝著太子出閣儀典而來,但是,臣卻以為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