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太子出閣已經過去了數日。
成國公府的花廳前,擺設著香案,以朱儀為首,上下一應人等皆跪在地上。
在他們的麵前,來使身著蟒衣,麵上帶著永不變化的假笑,手中持著黃絹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正統十四年隨征總兵等官,皆受朝廷成算行事,其陣亡成國公,修武伯,永寧伯爵位,俱與子孫承襲見存,賜還成國公世襲鐵券,仍命朱儀掌東宮幼軍事。”
“諸其公侯子孫,有因事故年遠不得襲爵者,命兵部勘明白,除謀逆外,其餘子孫錄其有才能者一人,給與冠帶,令各自備鞍馬,隨操,若能建功,一體升用,欽哉!”
“臣朱儀,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即便是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刻,朱儀還是難以按捺心中的激動之意,高高舉過頭頂的雙手,都微微有些發顫。
領了旨意,緊緊的捏著手裡的玉軸黃絹,他方擺脫了這連日以來的不真實感。
成國公的爵位,終於,被拿回來了!
“恭喜國公爺,總算是得償所願。”
“按陛下旨意,這是之前送往宮中保管的世襲鐵券,除此之外,這是禮部趕製的袍服,請國公爺收好!”
來宣旨的是舒良,他臉上常年掛著的笑意,很難讓人分辨出,這話是真心的祝賀,還是假意的敷衍。
看著兩個來使捧上來的陳舊鐵片和嶄新的國公朝服,朱儀激蕩的心神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麵對著眼前這位權威煊赫的東廠大璫,他臉上反而沒有什麼笑容,淡淡的道。
“勞舒公公跑這一趟,這世襲鐵券,既然回到了我成國公府,那就必會世代相傳,再也出不得成國公府的大門!”
說著話,朱儀拱了拱手,道。
“今日天色不早,賞銀稍後會送到公公府上,朱某,就不留公公了!”
“清風,送客!”
眼瞧著朱儀乾脆利落的下了逐客令,舒良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不過旋即,他瞧了一眼站在朱儀身後的清風,見對方不著痕跡的往後瞥了一眼,於是,便立刻會意。
臉上的笑意未變,但是,站在院中的人,卻莫名的從這位東廠督公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謝國公爺賞,既然如此,咱家就告退了,隻是……”
舒良拱了拱手,抬頭望著朱儀,笑意盎然,道。
“這世襲鐵券不好拿,國公爺,可得拿好了!世襲鐵券保的了命,可保不了彆的!”
說罷,舒良後退兩步,一個轉身,便在清風的帶領下,離開了成國公府。
應該說,舒公公的威名的確不容小覷。
臨走的這一句話,頓時讓成國公府上下因為複爵的帶來歡欣氣氛,被衝淡了不少。
命人將聖旨和世襲鐵券拿到祠堂好好供奉著,朱儀自己則是換了一身衣服,待清風將人送走了,他才帶著清風一起,到了書房當中。
“國公爺,恭喜了!”
剛一進門,便已經有人在等著他了,見朱儀進門,便從窗邊轉過身子,笑吟吟的拱手道。
見此狀況,朱儀立刻快步上前,連聲道。
“世伯客氣了,小侄能有今日,全賴世伯鼎力相助,這份情誼,成國公府永不敢忘!”
天子的詔旨早就下了,但是,因為要準備國公袍服,儀仗等物,所以,正式的宣旨未免要遲上兩日,也好給成國公府留下提前準備的時間。
這一日接旨的消息,早早的便傳開了,因此,一大早上,成國公府便迎來了這位不同尋常的客人。
英國公府,張輗!
“世伯請坐……”
雖然說,如今已經是得了旨意,正經襲封的成國公,但是,麵對著長自己一輩的張輗,朱儀還是執禮甚恭。
伸手一邀,二人在書房中相對而坐。
張輗打量著麵前的青年人,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豔羨,雖然說,朱儀並沒有刻意穿象征爵位的補服,但是,這一身常服上的麒麟暗紋,也不是尋常人可用的。
身份不同了呀……
心中感歎一聲,張輗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意有所指道。
“此番天子命舒良前來傳旨,看來是仍有警告之意,國公爺你剛剛當眾拂了舒良的麵子,就不怕他以後為難於你嗎?”
這話明顯是在試探。
事實上,朱儀早就看得出來,張輗今天過來,名為祝賀,但是實際上,還是想試探他在複爵之後,態度有沒有發生轉變。
這個態度有兩層含義,其一就是……對太上皇的態度。
“世伯說笑了,難道說,小侄今日對那舒良客客氣氣的,他以後便不會為難小侄了嗎?”
朱儀眸光一閃,搖著頭笑了笑,道。
“此番成國公府能夠複爵,除了有賴世伯及各府叔伯鼎力相助,還要感謝太上皇和聖母運籌帷幄,冒著乾預朝政的風險,屢屢出言施壓。”
“這中間的過程艱難無比,朝野上下儘知矣,之前諸事,小侄早已經將東廠得罪的死死的,如今要說想靠小恩小惠修複關係,未免太過天真了吧!”
道理其實大家都明白,但是,朱儀需要表態,才能讓雙方放心。
說白了,事到如今,成國公府已然沒了退路。
朝局上的很多事情,真的攤開了說,其實就沒意思了。
之前的時候,朱儀先是請奏為太子備府,重置幼軍,為此甚至被收去了世襲鐵券,其後春獵場上,當眾為太上皇說話,表明立場,再到春獵結束後,阻攔舒良闖宮。
這一樁樁事情,都已經站定了他的立場,就算是他想要急流勇退,可滿朝上下,早已經將他視為太上皇在朝中的代言人。
這一點,已經是晃不動的了!
這其實就是所謂的投名狀,有了這些,太上皇才會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替成國公府複爵。
複爵之前,爵位是太上皇鉗製他的手段,而複爵之後,朝野上下默認他是太上皇手下的態度,就是新的鉗製他的手段。
聰明人要做的,就是始終不斷的,讓雙方都有製衡對方的能力,這才是穩定和信任的基礎所在。
拋開這些,去談所謂的忠心,都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
“再者說了,那舒良,給他麵子稱他一聲舒公公,不給麵子的說,無非是天子腳下的一條狗,以往成國公府爵位虛懸,給他三分薄麵,如今門楣已複,難不成還要小侄看他的臉色?”
張輗抬眼看著朱儀,直到此刻,他才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找到了幾分之前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