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種關係明顯是不穩固的,隨著張輔死去,英國公府顯出頹勢,這些人自然會搖擺不定。
尤其是當任禮上台之後,原本所有人都覺得,任禮和英國公府是一脈相承,但是時間久了就發現,這位寧遠侯,和英國公府之間,隔著若有若無的隔膜。
武興自己本身就不屬於英國公府一係,自然與此無關,但是,其他的許多武臣,就有些左右為難了。
不少人一邊仍然和英國公府保持密切往來,但是私下裡,卻已經開始和任禮有了交往。
軍府當中關係錯綜複雜,除了勳貴之間相互的靠山,大多數的武臣也有各種各樣的關係。
對於這種交際,各家勳貴是樂見其成的,甚至一些相互不對付的勳貴,他們的嫡係將領,可能有很好的交情。
這種關係非常微妙,對於勳貴們來說,想要長久的維持影響力,那麼,就不能把事情做絕。
很多時候,軍府當中的事務,反而要靠這些武臣們自己的關係網來解決,這種高層勳貴之間的相互排他,和中低層將領之間的相互往來,錯綜複雜的構成了軍府的官場。
直白的來說,各個武臣背後的勳貴府邸,就像是定海神針一般,是背景,支持與威懾,但是各個武臣之間,卻是具體辦事的實務交際,二者互不衝突,立場複雜,也因此,在很多的事務當中,輾轉騰挪的空間非常大,更有利於各家勳貴對軍府的控製。
這些事情,武興十分清楚,但是,他卻阻止不了。
與此同時,因為他的資曆和背景,在軍府當中,他的威望和人脈都非常廣,隻不過因為他並非勳臣,所以很多事情上起不到決定的作用而已。
但是要論關係網,他應該是最廣的。
可也正因於此,他知道的越多,無力感就越強,即便是他現在已經是二品大員,可到底,軍府還是勳貴的天下。
這份名單上的很多人,和他交情頗佳,但是,他庇護不了這些人,所以,他們隻能紛紛各投勳貴門下,如今任禮出了事,清算,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神色一陣暗然,武興目光灼灼對著朱儀問道。
“國公爺想拿這些人來讓下官,替成國公府做事?”
“若是如此的話,怕是要讓國公爺失望了……”
武興話說的澹然,但是口氣當中的堅定,卻絲毫不弱。
他向來不是個受威脅的人。
何況,在軍府呆了這麼多年,大風大浪他見得多了,這些人,有自己的選擇,自然也要承擔相應的代價。
這些人既然當初親近任禮,那麼,自然就要承擔任禮倒台後的代價,這一點,沒什麼可說的。
他武興雖然和裡頭不少人都關係頗佳,但是,他又不是救世主,沒有那麼高尚,會選擇犧牲自己救這些人。
最多也就是待事情塵埃落定後,在朝堂上求個情,讓英國公府賣他,或者說賣他身後的定國公府一個麵子,不過分的窮追猛打,給這些人留個一線生機便是。
至於其他的,力所不及,何必徒勞……
望著麵前幾乎絲毫沒有商量餘地的武興,朱儀也不由感到有些棘手,對於這位都督同知,他早就聽聞過名聲。
和他背後的定國公府一樣,這位武同知,向來以沉靜多謀著稱,臨大事而不威,看似在朝中沒有什麼存在感,但是實則無欲無求,讓人看不出虛實,找不出弱點,自然,也更無從拿捏。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不僅洞察力敏銳,而且果敢堅決,不給絲毫的機會。
所幸的是,朱儀也沒抱太大的希望,自己能夠真正拿捏武興。
對於此人,他爹朱勇在世的時候,曾經有過評價……
壁立千仞,豁達超然,心有正氣,有智勇而少執著!
和真正安穩度日,低調不惹事的定國公府不同的是,這位武同知,到底還是存著幾分嫉惡如仇,隻不過,他勢單力薄,且性格澹薄,不願招惹是非而已。
可隻要看看他在軍府當中的人緣,就知道他並非冷血無情之人。
對這種人,想要收之麾下,是非常困難的,但是,若僅僅隻是想要合作,卻並非沒有法子。
沉吟片刻,朱儀開口道。
“武同知誤會了,我今日前來,當真隻是想跟武同知通個氣而已。”
看著武興略帶懷疑的矜持笑容,朱儀繼續道。
“論在軍府的年頭,武同知比我要長的多,所以很多的事情,武同知也應該比我清楚的多,如今的軍府,早已經不是永樂時統禦天下衛所,劍鋒所指,無不臣服的軍府,如今的勳貴,也不是當年上馬能遠戰迤北,下馬能官兵如此的勳臣了。”
“現今的軍府,關係盤根錯節,人員臃腫,權力旁落,人人隻知門戶派係,個個隻講爭權奪利,但是,到底如何操練官軍,澄清軍紀,卻無人關心,有能力有才華,有為國之心的人,到了軍府當中,被一天天的磨平棱角,泯然眾人。”
“如此這般的軍府,的確活該被文臣一步步蠶食,至少,文臣當中,還有如於少保這般真正一心為國,亦懂兵知軍的重臣,能夠讓官軍再複戰力,保我社稷平安。”
這番話說出來,倒是讓武興一陣意外。
他已然覺得自己高看了朱儀,但是,卻沒想到,這位世家出身的國公爺,竟然能有如此見地。
似乎是被這番話觸動,武興歎了口氣,和朱儀見麵之後,罕見的情緒上有了波動,道。
“國公爺深明大義,下官敬服。”
“不瞞國公爺說,在下官看來,如今朝廷整飭軍屯之舉,自是良政,但是,由兵部來主持,這對於軍府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