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欽天監的預言雖然應驗,但是,俞兄和我都很清楚,這事情並沒有結束。”
“無論是之前鼓噪民意,煽動朝議,還是如今說地震是天譴災罰,聖上無德之人,其實他們的用意,都並不是為了自己參劾的事,而是背後有人指使!”
俞士悅默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
這話有些敏感,儘管朝廷中很多人心裡都清楚,但是卻鮮少有人會挑破這層窗戶紙。
但是現在……
“這背後之人,除了南宮之外,不做他想!”
看著麵前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的於謙,儘管知道這裡是於謙府邸,不會有旁的人,但是俞士悅還是忍不住下意識的往四下看了看,隨後一臉苦笑的看著於謙,我的於少保喲,這話心裡知道就可以了,怎麼就說出來了呢……
然而,麵對著俞士悅略帶責怪的眼神,於謙卻並不在意,隻是繼續開口道。
“其實,此事我也早有察覺,自從太上皇歸朝以來,雖然表麵上安居南宮,沉湎酒色,但是實則並不安分,屢屢暗中召見朝臣,鼓動太子殿下出閣。”
“更是在諸多事宜上,暗中和陛下較勁,此次春獵之後,隨著太子殿下出閣,成國公複爵,這種勢頭愈演愈烈。”
“甚至於,我都有些懷疑,前段時間梃擊香亭一事,背後指使之人,隻怕也是……”
“廷益!”
眼瞧著於謙越說越離譜,俞士悅連忙叫停。
“慎言!”
前番太子出閣前,梃擊香亭一事,他們二人都是親曆者,自然印象十分深刻。
事情出了之後,天子命太子如期出閣,又命錦衣衛負責‘查探’此事,但是,始終沒個結果出來。
可事情沒有結果歸沒有結果,可朝堂上下,圍繞此事的猜測,卻從來沒有停過。
當然,隨著太子殿下順利出閣,此事漸漸的沒有人在提起,但是沒人提起,不代表所有人都遺忘了這件事。
至少,勉強算是在現場的於謙和俞士悅二人,是絕不會忘的。
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俞士悅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是誰。
從表麵上看,種種跡象都將此事指向了天子,但是,以俞士悅對天子的了解,他並不相信此事會是天子所為。
而且,他入閣之前是大理寺卿,算得上是精擅刑名,他非常清楚,在刑案當中,任何匪夷所思的情況都有可能出現。
但是有一條,是避不過去的,就是凡事一定有動機。
將所有的外在因素都拋出去不考慮,僅僅隻看一點,那就是此事的受益者是誰,真相自然容易明了。
彆的都可以作假,但是,最終的獲益者,無論看起來多麼無辜,多麼置身事外,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太子,南宮,成國公府……便是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
要知道,梃擊香亭一事隻是開始,這件案子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引發的後續影響。
太子照期出閣自不必說,但是在出閣禮上,孫太後和太上皇借此事發揮,才是最讓俞士悅懷疑的。
因著梃擊香亭一事,出閣儀典上,孫太後驚聞昏厥,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她老人家醒了之後,便借故傳話,令皇帝擴充東宮屬官,賞賜太子出閣有功之人,以翼護太子。
正是有了這一節,太子府的屬官數量再度獲得了擴大,更重要的是,成國公府借此機會拿回了爵位。
考慮到春獵場上,朱儀明目張膽的站隊太上皇,以及近段時間以來,成國公府一係列的活動,足可以看出,借助成國公府,太上皇也開始正式在朝中重新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政治勢力。
事實上,這也是這段時間以來,俞士悅對於朱儀此人,一直頗有敵意的原因。
雖然當時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事後細想,朱儀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就在太子出閣之前,拉攏一眾勳貴,拿出田冊交給兵部和戶部,真的就隻是碰運氣嗎?
隻怕他早就知道,孫太後會在太子出閣儀典上發難,所以才提前有所準備。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俞士悅完全有理由推測,梃擊香亭一事,和朱儀絕對脫不了乾係。
不過,他和於謙,都是此事的親曆者,都對天子有足夠的信任,於謙又算是客觀推動成國公府複爵的一員,俞士悅本身精擅刑名,所以,他們二人才會不約而同的有這種想法。
當然,真正讓俞士悅覺得自己的猜測是真的原因,則是看到了朱儀在任禮被殺時的一係列作為。
同樣是置身事外,但是,最終卻成功達到了目的。
這種手段,和梃擊香亭時的何其相似?
可惜的是,這一切都隻是推測!
可是對於其他的大臣來說,這種說法,簡直是匪夷所思,牽強附會,畢竟,從頭到尾,朱儀在梃擊香亭一事中,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影子出現。
更何況,就算是有人相信,以成國公府多年在京城盤根錯節的勢力和人脈,加上如今爵位已複,除非是能夠找到實打實的鐵證,不然的話,想要動搖朱儀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無論如何,通過這件事情,太子府增加了諸多屬官,成國公府複爵,太上皇培植起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勢力,這些是不容抹殺的。
花廳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俞士悅想了想,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就稍稍大膽了些,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是在引蛇出洞?故意出宮製造把柄,好讓朝中心懷不軌的人跳出來?”
這算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
“這恐怕不會吧!”
不待於謙回答,俞士悅自己便否認了這個猜測,道。
“若真是要引蛇出洞的話,那這些人即便是出麵參劾,陛下難不成要因言罪人?”
“陛下不喜黨爭,這是你我都知道的,這種僅僅因立場不同,而降罪臣子之事,陛下又豈會做?”
“何況,陛下行事素來坦蕩,對朝中大臣心懷仁恕,如今朝中固然有心懷不軌之輩。”
“但是,出麵參劾之人,隻怕也並不全是如此,無法分辨之下,恐傷及無辜之人,此非陛下性情也!”
麵對俞士悅的質疑,於謙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道。
“俞兄說得對,這種僅以立場不同,相互鬥爭,掀起黨爭之風之事,的確並非陛下的風格。”
“但是,既然朝中派係立場天然存在,那麼到底行事之間,就得要顧及到這一層。”
“俞兄昨夜說,內閣當中近些時日以來,已然察覺到了有人在朝中攪弄風雲,那麼陛下想必不會毫無察覺。”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出宮,便是天子對此事的回應。”
“剛剛俞兄覺得是引蛇出洞,其實這還是其次,在於某看來,此次之事,固然是陛下想看看朝中諸大臣立場如何,但更多的隻怕是一種威懾和安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