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內閣的處境,卻依舊沒有太大的改變。
所以陳循便猜測,天子在對待內閣的態度上,也有些躊躇不定。
事實上,這次朝會,也驗證了他的猜測。
朱鑒對王翱的彈劾,對於王翱來說或許是措手不及,但是,對於天子來說,要應付卻輕輕鬆鬆。
內閣的權力幾乎全部來自於天子,內閣首輔是否擅權,還不是取決於天子的一句話?
天子若是有意,甚至可以借此機會進一步加強首輔的權威,將閣議,分票權等作為製度確定下來。
但是,天子並沒有這麼做,而是看著王翱就被迫放棄部分權柄以換取風波的儘快平息。
可是,要說天子真的下了決心要打壓內閣,也不儘然,否則王翱想要全身而退,也並不容易。
這種處置,其實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天子內心的矛盾。
所以陳循針對王翱,看似魯莽,但是實際上,還是經過了縝密的思慮的。
削弱內閣的權勢,對於六部來說,都是好事,對於天子來說,也是默許的。
而削弱首輔的權勢,對於內閣中人來說,也亦是好事。
所以,從這個角度而言,朱鑒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不過,麵對這樣的態度,徐有貞的麵容卻有些苦澀,道。
“可是陳師,朱閣老畢竟是為了清流一脈,才去彈劾首輔大人的,雖然說,首輔大人讓步,內閣諸臣都有好處,但是,得利的是您和內閣其他大臣,但是,被記恨的卻是朱閣老一人,這……這您叫我怎麼給朱閣老交代啊!”
陳循輕輕哼了一聲,抬頭望著徐有貞,道。
“這才是你來的目的吧?”
當初,在朱鑒和陳循之間牽線搭橋的,就是徐有貞。
理所當然,現在事情沒有辦成,如果朱鑒要發火,肯定也是衝著徐有貞來的。
見此狀況,徐有貞拱手一揖,道。
“請陳師救我!”
看著眼前深深長揖的學生,陳循歎了口氣,道。
“元玉啊,你已入東宮,好生輔左太子殿下便是,何必非要趟這趟渾水呢?”
“你是老夫的學生,隻要行得正,坐得端,若有人刻意針對你,老夫自然會保你平安,可你……”
朝局之事,有很多並不適合挑明,但是,對於陳循來說,他的確不希望徐有貞誤入歧途。
隻可惜……
徐有貞依舊保持長揖的姿態,並未起身。
於是,陳循也隻得搖了搖頭。
他早該知道,徐有貞和杜寧終究不同,這個人,主見太強。
既然如此……
收斂了麵容,陳循開口道。
“你的難處,老夫知道,不過,宗謐出京一事,已成定局,翰林院也已經有了去處,所以,這兩件事,朱閣老是不要想了。”
聞聽此言,徐有貞直起身子,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但是,卻很快被陳循打斷,道。
“老夫知道你想說翰林院的事,但是,這是眼下最穩妥的辦法,儀銘是郕王府舊臣,眼下的局麵,唯有他來接任翰林學士,天子才能放心,老夫不過順水推舟而已,何況,你真以為,宗謐的這個右都禦史,天子是白白給出的嗎?”
於是,徐有貞隻得咽下了話頭。
他很清楚,陳循這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讓他轉達給朱鑒的。
說白了,翰林院是陳循送給天子的禮物,儀銘雖是郕王府舊臣,但是畢竟資曆尚淺,想要鎮住那些心高氣傲的翰林,必要有人在背後撐腰,才好做事。
既然杜寧不能掌管翰林院,那麼,接納天子的潛邸舊臣成為翰林學士,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陳循,甚至是整個清流一脈的誠意。
而這份禮物,顯然天子是十分滿意的,所以,杜寧才能超擢獲得右都禦史的加銜。
心中再次感歎了一番陳循對杜寧的偏愛,徐有貞很快就恢複了冷靜。
既然是這個理由的話,那麼也就意味著,儀銘是陳循為清流一脈的前途所準備的退路。
所以在這一點上,陳循是不可能讓步的,這並非徐有貞能夠改變的事,即便是如實轉述,朱鑒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苛責他的。
當然,挨罵是肯定免不了的,而且,就算不提翰林院,可若是絲毫補償都沒有,在朱鑒麵前,他還是不好交代啊……
看著徐有貞愁眉不展的樣子,陳循繼續開口道。
“不過,杜寧雖然不行,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行!”
“詹事府,總歸是要建起來的,如今太子殿下既已出閣,那麼,太子府屬官,總不好一直耽擱下去。”
“待過了明日,老夫親自去跟俞次輔商議此事便是。”
“多謝陳師!”
總算是得了滿意的答複,徐有貞頓時眼前一亮,深深一禮。
“去吧,好自為之……”
然而,麵對徐有貞這樣的表現,陳循卻顯得有些疲憊,輕輕揉了揉眼眶,隨即便抬手示意他退下。
見狀,徐有貞腳步頓了頓,但是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再行一禮,便轉身離開了陳府。
不過,他沒有看到的是,就在他離開後,陳循望著他的背影,目光複雜,似乎隱隱約約當中,又透著一絲疑惑。
出了陳府,徐有貞沒有過多停留,轉身便去了朱鑒的府邸。
這一夜,京城當中許多府邸都燈火通明,朱府自然也不例外,徐有貞到朱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是,仍然有管家早早的侯在門外,將他迎了進去。
原本,徐有貞隻覺得是朱鑒急切知道他和陳循談話的結果。
可是,等他進了大門,跟著管家被迎入花廳的時候,才發現,除了朱鑒之外,花廳當中還多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