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內閣協調內外,掌握票擬,若要在朝堂上進一步取得話語權,最應該做的,就是在朝中發展人脈,培養後輩,但是,王九皋任內閣首輔這麼久,你們看到他這麼做了嗎?”
這……
徐有貞回憶了一下,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他雖然官位不高,但是,托陳循的福,在朝中的人脈卻不少。
當然,這些人脈,在某天官那,都沒有什麼用就是了。
但是,平時飲酒作樂,閒談聊天,時常互通個消息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仔細想想,王翱到了京師這麼久,他所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如何加強對內閣的控製,但是要說拉攏朝臣,培養後輩,擴大自己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卻基本沒有。
要說這是因為他常年在外巡撫,所以在京中沒有人脈,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但問題就是,王翱調入京中時間也不短了,可是他從未有過提拔親近之人的舉動,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怪之處。
倒是一旁的朱儀,聽了朱鑒的這番話,隱隱明白了什麼,試探著道。
“朱閣老的意思是,天子提拔王九皋,就是看重了他在朝堂中沒有人脈勢力,而王九皋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專注於內閣事務,卻並不在朝堂上培植自己的人脈?”
朱鑒沒有想到,最先聽懂的竟然是朱儀。
他略帶不滿的看了徐有貞一眼,但還是點了點頭,道。
“這一點就說來話長了,但是老夫長話短說,其實究其根本在於,天子對於內閣,似乎隱隱有打壓之勢,並不希望內閣坐大,所以,選王九皋,便正如國公爺所說,看重的是他在朝中並無勢力。”
“王九皋應該是一直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直非常謹慎,無論他在內閣當中如何擺弄權柄,但是,始終不曾試圖在朝中拉攏人脈,也不曾試圖將自己在地方上的心腹之人提拔到朝中。”
“當然,是人就有弱點,殿試一事便可看出,王九皋很清楚,光憑分票權和閣議,想要保持他的超然地位,隻會越來越難,所以,他還是忍不住,把手開始伸進了清流當中。”
“隻可惜,他還是太過謹慎,並不親自出手,而是讓江淵出麵,否則的話,光是這件事情,就可以將他按死!”
“可是……”
這個時候,徐有貞也總算是明白了過來,猶豫片刻,他抬起頭,問道。
“明公,若是如此的話,您彈劾他的時候,為何不以他圖謀翰林院,意圖結黨來彈劾呢?”
“因為他並沒有這麼做!”
朱鑒的臉上也露出一絲遺憾,歎了口氣,開口道。
“殿試一桉,老夫和張敏二人之所以願意幫江淵,張敏是因為他有一本家侄兒才學不第,正巧要考舉人,而那主考官是江淵的好友,所以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於老夫,明著是要拉江淵在內閣中幫老夫穩住地位,但是實際上,卻是落子在王翱身上。”
“一旦事成,江淵執掌了翰林院,那麼,王翱勢必忍不住,會借江淵之後收攏門生,甚至從翰林院中引援人手入閣。”
“到時候,無論他成不成功,都必然引起天子厭棄,隻可惜,殿試之時,江淵選了程宗這麼個廢物,被天子瞧出了端倪,一敗塗地。”
“江淵事敗,作為默許他這麼做的人,王翱必然也會十分警醒,這個時候,天子將翰林院交托到他的手裡,實際上,便是一個魚餌,要試探一下王翱是否會借機收攏門生。”
“但是,王翱既然有了警惕,自然不會上當,這段時間以來,他雖然暫時兼理翰林院,可卻並沒有和翰林清流走的過近,滑溜得很,想要在這一點上彈劾他,隻能捕風捉影,所以,老夫也隻能退而求其次,彈劾他在內閣當中攬權,以期能夠挑動天子對他的質疑,但是顯然,王翱在翰林院這段時間的安分,打消了天子對他的疑慮……”
“所以到了最後,王翱暫時放棄了對內閣的控製,以求得了天子的寬縱,這便是這次朝堂上,真正的博弈之處。”
這番話說完,朱儀和徐有貞同時露出深思之色。
朝堂這趟水,果然是深不見底!
如此解釋的話,那麼一切就都合理了。
王翱對於殿試一事早有提防,所以,他提早就掐斷了之前所有的布置,重新回到了那個剛到京城,毫無人脈的首輔大臣。
有這一點在,那麼,他就是一個符合天子期待的首輔,隻要這一點不倒,那麼,無論暗中算計他的人出什麼招,他都能從容應對,至多不過是暫時退讓而已。
這場朝堂風波,對於王翱來說看似凶險,但是實際上,他早已經藏好了底牌。
“可是,朱閣老既然早就清楚這一點,而且,也清楚一旦扳不倒王翱,會連累自己,而且,陳尚書也必然不會讓杜寧如約入詹事府,你卻還是這麼做了,莫非……”
片刻之後,還是朱儀率先抬起了頭,若有所思的道。
不過,話雖然是對朱鑒說的,但是,目光卻不知為何,落在了徐有貞的身上。
感受到這位國公爺的注視,徐有貞有些奇怪,皺眉問道。
“莫非什麼?”
於是,朱儀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重新看向朱鑒,道。
“莫非,朱閣老本來就沒有打算,讓杜寧入詹事府?”
“什麼?”
這下,就連徐有貞也是一驚,詫異的抬頭望著朱鑒,卻見對麵一臉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片刻之後,朱鑒輕輕點了點頭,望著朱儀的目光中帶著些許讚賞,當然,還有一絲隱藏不易察覺的忌憚,道。
“這是自然,老夫剛剛便說了,清流就算再式微,在朝中也人脈頗廣,陳循更是七卿之一,杜寧作為他的得意門生,陳循不會讓他輕易攪進這趟渾水裡的。”
“更何況,就算是陳循願意,天子也不會坐視不理,這一點,今日早朝上,已然驗證了。”
怪不得……
想起早朝上,天子對杜寧突然的詢問,朱儀恍然明白過來,道。
“所以,朱閣老你真正的目的,其實隻是想要讓陳尚書出麵,舉薦官員充裕東宮?”
“朱閣老,你這回,可是把所有人都騙了進去。”
“不過……”
望著麵前平靜無比的朱鑒,朱儀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問道。
“就為了這麼點事,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朱閣老,似乎有些得不償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