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沒錯的話,密奏之製,是首輔大人所提,其他措施,是天官大人建議,既然聖旨下達,那麼便說明,在場的大臣們,肯定都認可了。」
「我不知道皇上是怎麼做到的,但是,這是皇上慣常用的手段了,朱閣老吃了這麼多次虧,難道還不清楚嗎?」
「你說要煽動朝議,那你可知道,這幾位老大人,背後有沒有替天子奔走此事?這朝堂上如今有多少人,是暗中得了吩咐,安安生生的不要出風頭的?」
這……
儘管朱鑒不願意承認,但是不得不說,朱儀說的沒錯。
科道向來不好惹,可這一次,雖然說天子給科道擢升了品級,但是,畢竟動了他們的見諫諍權,然而科道當中,掀起的波瀾雖有,卻遠遠沒有到群情鼎沸的地步,這背後,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使勁兒。
不過……
「這一點,老夫的確有欠考慮,但是,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如果說王文等人聯起手來,便能讓言官集體失聲的話,那麼,國公爺未免也太高估他們了。」
說
到底,朱鑒也不是好糊弄的,麵對朱儀的說辭,很快,他就給出了反駁。
「此事畢竟涉及到了言官的核心利益,就算一時壓得住,可隻要朝堂上有人肯振臂一呼,輿論大勢一成,自然會有人隨聲附和。」
這番口氣明顯帶著針鋒相對的意味。
但是,朱儀顯然也不是沒有準備,直接了當的反問道。
「輿論大勢一成如何?朝中有人隨聲附和如何?」
這兩句質問,頓時讓朱鑒愣在了當場。
不過,他不是被問住了,而是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問題,朱儀竟然會問出來。
「那自然是……」
「自然是什麼?」
朱儀冷哼一聲,卻顯然並不打算聽朱鑒說完,直接打斷了他,道。
「六部七卿,內閣眾臣,除了朱閣老你一個人之外,你能有把握,讓誰帶著這些言官出麵反對?」
「還是說,你打算再讓一乾勳臣出麵,給言官們助陣?」
這兩句話,頓時提醒了在場的眾人。
勳臣們集體出麵的情況,倒也出現了幾次,但是,每一次的狀況,似乎都不怎麼理想。
最嚴重的那次,有一個算一個,參與的人都挨了板子,這種感受,顯然是沒有人會想再來一次了。
眼瞧見其他人都變了臉色,朱鑒想了想,正要開口,但是朱儀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道。
「好,就算你能找到有份量的大臣出麵,或者,朱閣老願意自己出麵,這個權且不提。」
「我隻問一句,若是皇上就是要乾綱獨斷,又當如何,難不成,你覺得六科和內閣,有膽子執奏嗎?」
「而且,執奏如果那麼好用的話,當初太上皇親征,六科為何不曾執奏呢?」
這番話說的不可謂不大膽,尤其是引用了太上皇的例子,若非是朱儀的身份,隻怕也沒有人敢說的這麼直白。
與此同時,這番話,也讓在場所有人的,都陷入了沉思當中。
所謂執奏,指的是不合典製的旨意,被六科封還的情況。
這種權力,一般情況下屬於六科,但是,隨著內閣的逐漸崛起,一般認為,內閣也可以參與其中。
六科的執奏,體現在詔旨形成後,內閣的執奏,則體現在詔旨形成前。
按照朝廷慣例,經由內閣草擬的詔旨,才是符合典製的,所以,如果內閣團結起來,拒絕為皇帝擬旨,某種意義上,也能達到阻攔皇帝的效果。
但是,這種行為,本質上屬於抗旨,而且,需要所有的內閣成員同心協力,所以,到現在為止,基本上沒有出現過。
至於六科的執奏權,聽起來好聽,但是,也有嚴重的限製。
首先,這種權力,雖然類似於唐朝門下省的封駁權,朝堂當中也慣稱為封還,封駁權,但是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門下省有宰相之權,所謂封駁,是指駁回聖旨,由中書省重新擬定,這是門下省的固有之權,不必經過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內。
但是,六科的執奏權,從名字上就就可以看出,這本質上是一種複核權。
意思是,詔書下發到六科,由六科的官員進行複審複核,查驗是否有疏漏或者不合典製之處。
如果有的話,六科官員可暫時不予下發,持詔書進宮稟明情況,奏請皇帝是否要進行修改,此謂之執奏。
這個過程當中,六科執行的是查驗的功能,並不具備駁斥的權力。
說白了,即便詔旨是錯的,不符合典製的,六科也最多隻能向皇帝申辯執奏。
如果皇帝一意孤行,六科是沒有權力駁回聖旨的。
這是其一,也是最本質上的限製,執奏隻能延緩詔書下達的流程,隻要皇帝的意誌足夠堅定,並不能真正阻攔詔書的下發。
除此之外,執奏權動用的代價極高。
雖然是複核請奏,但是本質上,這也是冒犯皇權的一種舉動,所以,一旦動用了執奏權,那麼,負責執奏的官員,仕途必然就走到頭了。
尋常禦史直言進諫,最多是惹得皇帝不悅,終還是有複起的機會,但是執奏權一旦動用,即便是此後換了新皇即位,也不會再任用這樣的人。
所以,話說到這,其實朱儀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皇上如今大勢已成,對科道的改革,還有楊傑之事的強硬態度,隻是一個信號,這代表著,皇上覺得如今對朝堂的掌控,已經達到了可以乾綱獨斷的程度。」
「這個時候,跟皇上去硬碰硬,實屬不智!」
朱儀淡淡的下了論斷,停了片刻,他又看向朱鑒,道。
「當然,如果說朱閣老能讓於少保連夜回京,或者明日早朝之上,能夠說動幾個言官當場死諫,那倒是有幾分可能,讓皇上迫於局勢,改變心意。」
「隻是,做得到嗎?」
朱鑒的嘴唇動了動,但是,他到底沒有能給出肯定的回答。
這兩條路,顯然都走不通。
於謙就不說了,他現在遠在地方,根本不可能回京,而且,就算是回京了,也不一定就會跟天子對著乾。
這位於少保,是有這個膽子的,也能勸得住皇帝。
但是,他畢竟是天子的人,而且,在草原之事上,於謙究竟是何態度,也未可知。
至於死諫……
太上皇親征的時候,都沒人敢死諫,何況現在?
話說到這,朱鑒其實已經基本打消了心中的念頭,但是,他看著朱儀那張欠揍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道。
「所以,按國公爺的意思,我們就該一言不發,任由皇上乾綱獨斷,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成?」
「不知道這番話,國公爺可敢當著太上皇的麵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