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狀況,俞士悅有些著急,道。
“你不要衝動!”
“陛下所做之事,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至少到現在為止,朝局社稷,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這一次,於謙沒有繼續沉默。
他的神色有些複雜,顯然心中也有些掙紮,然而,片刻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陛下英明睿智,但是,畢竟隻是一人,為君者專斷,一時無虞,但是終會埋下禍患。”閌
說著話,於謙歎了口氣,望著俞士悅認真的道。
“仕朝兄,這一點你我應該都清楚才是,太上皇殷鑒在前,豈可不察?”
這一次,換俞士悅沉默了。
事實上,打從這次於謙回京,他就發現不對勁兒了,和出京之前相比,這次回京之後,於謙給他的感覺,變得更加的尖銳了。
這一點,在那時候於謙乾預邊境一事的奏疏上,俞士悅就有所察覺,但是當時,他隻覺得於謙是因為不在京城,所以為了引起天子的重視,言辭故意激烈了些而已。
但是,真正見到於謙之後,俞士悅就發現,壓根沒有這麼簡單。
前幾日夜談,雖然二人隻是說了近來京中發生的事,但是隱隱約約的,俞士悅總是覺得,於謙有什麼心事。閌
今日奏對之時,他的這種感覺越發強烈,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說,謹守本分,不隨意多言是低調,但是對於謙來說,這絕對不是正常的事。
這也是俞士悅急匆匆趕過來的原因,而現在的情況,顯然正印證了他的猜測。
看著俞士悅沉默的樣子,於謙輕輕哼了一聲,道。
“當時,我聽聞陛下對科道進行改革的消息時,便有此想法,但是,一則我當時手頭事情要緊,脫不開身,二則,我總覺得京中袞袞諸公,這等大事,不至於由陛下一言而決。”
“但是,今日一看,我的猜測果然不錯,大計這等大事,陛下竟能不同任何朝臣商議,一言而定,可見我不在京師這段時日,朝中風氣,確實是變了……”
這話帶著一絲幾乎不加掩飾的不滿,讓俞士悅苦笑不已。
他當然明白,於謙的不滿來自於何處。閌
在他出京之前,天子尚且是聽言納諫,垂拱而治的聖天子形象,但是,待他回京之後,殿中奏對時,諸般大事,卻幾乎沒有了商議的餘地。
就拿今日之事來說,不論是命個府庫備糧,還是讓刑部參與大計,都是牽扯甚廣的事情。
按照道理來說,這樣的事,應當在朝堂上多加討論,然後最終再確定下來,施行下去。
但是,這次奏對過程當中,這些事情,幾乎都是天子直接就定了,甚至就連征詢他們意見的意思都沒有。
當然,俞士悅相信,於謙並不是對天子的決定有什麼意見,隻是對天子的這種作風,有些不滿。
這不滿來自於今日的奏對,也不僅僅來自於今日的奏對。
實話實說,對於天子的轉變,俞士悅察覺的更早,最初是在對於科道的改革上,再往後,是沒有跟朝臣們打招呼的情況下,直接調動京營,命楊洪出京。閌
還有就是這次的大計,甚至是胡濙今日提到的宗務改革,這些事情,幾乎都是天子直接授意,或乾脆就是直接下旨辦的。
乾綱獨斷,用在天子這段時間的表現上,的確是恰如其分!
但是……
“廷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時至今日,陛下所作所為,皆是為國家計,邊境諸事雖然波折,可畢竟也安然解決。”
“今日殿中,陛下未曾和諸臣商議,便定下大計一事,的確略有不妥,但是,戶部的情況你也是清楚的,歸根到底,還是為了保證軍屯的後續事宜能夠順利進行。”
略略理了理思緒,俞士悅開口道。
“這些事情,即便是同陛下爭辯,也大抵無用,何況,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如若真的出了什麼亂子,朝中諸臣自會再諫陛下,但是如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我等該如何勸諫?”閌
“總不能,因為陛下專斷了些,就反對陛下的決定,如此一來,與不分立場的黨爭何異?”
“朝廷之事,不是意氣之爭,陛下的性格,你是了解的,近些日子事務繁多,所以,陛下有時來不及同諸臣商議,但是,陛下絕非時一意孤行之人,如若真的出了什麼錯,我等再趁機勸諫,也並不晚。”
這番話說的苦口婆心,但是,於謙的臉色,卻並沒有好轉。
他的性格,認定了的事情,就不是會被人三言兩語說動的人。
見此狀況,俞士悅一陣無奈,道。
“那你待如何?”
“如今陛下旨意已下,難不成,你真的要去阻攔此事?那不用陛下的法子,軍屯的後續事宜,又該怎麼解決?”閌
這一句話,倒是問住了於謙,他沒說話,但是,神色卻已經隱隱轉緩。
於是,俞士悅繼續道。
“所以啊,朝中並非風氣已變,而是陛下一向英明善斷,就算是這股勢頭不能放任,可也總得找個合適的契機,不能冒冒失失的上諫。”
“時機……”
於謙的臉色有些複雜,搖動的燭火映照下,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眸中露出一絲沉思之色。
片刻之後,他總算是開口道。
“我明白了。”閌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他的表情,卻明顯不像是就此偃旗息鼓的樣子。
見此狀況,俞士悅還想開口再勸。
但是,於謙卻顯然沒有繼續再談下去的意願,擺了擺手,道。
“多謝仕朝兄今日前來勸我,請仕朝兄放心,於某不會魯莽行事的,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仕朝兄了……”
得,這逐客令一下,俞士悅所有的話,都被憋了回去。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再沒奈何,也隻能站了起來,道。
“那老夫就告辭了,廷益,你……好自為之。”閌
這已經是短短數日之內,他第二次對於謙這麼說了,但是,對方顯然還是沒聽進去。
不過,俞士悅能做的,也就隻有這麼多了,看著於謙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言,起身便告辭離開了於府……